这一次,太夫人的话说的又急又快。
老人家是怕她去世后孩子们在守孝,因此拖大了年纪……
“娘,你别想那么多。”十一娘忙安慰她,“等过些日子您好了,我们就去提亲!”
“不行!”太夫人斩钉截铁地道,“明天,明天你就去提亲!”
十一娘还想劝劝太夫人不要这么悲观,徐令宜开了腔:“那就明天去一趟弓弦胡同。”
太夫人闻言,表qíng松了下来:“你可记得!你可记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闭了眼睛。
徐令宜吓了一大跳,十一娘的心弦也绷了起来,二夫人更是轻轻地把手指放到了太夫人的鼻下。良久,朝着徐令宜十一娘摇了摇头。
三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十一娘和徐令宜出了内室说话。
“我看这件事早定下来也好。”他沉吟道,“要是振兴外放了,就更不好办了!”
“好!”十一娘道,“我明天就去弓弦胡同一趟。”然后转身去了徐嗣诫那里。
学堂的课都停了。
徐嗣诫正端坐在书桌写练字。看见母亲,他忙搁了笔。
“您怎么过来了?”他扶十一娘到临窗的大炕坐了,亲自沏了杯茶,“祖母歇下了?”
十一娘点头,啜了口茶:“这是什么茶,味道还挺不错的。”
“是huáng山毛峰。”徐嗣诫道,“母亲要是喜欢,我等会让他们送些过去。”又道,“是王允给四哥的。”
“我对喝茶不讲究。”十一娘笑道,“也不大喝得出味道来,你留着喝吧!”说着,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对于关心的人自然看得清楚。
既然母亲不好意思说,他就先提吧!
徐嗣诫笑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还是有个事!”十一娘望着徐嗣诫还有些稚嫩的面孔,斟酌道,“如果我让英娘以后一直留在我们身边,你觉得好不好?”
“好啊!”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诫听着心里有点高兴,“大表妹xingqíng开朗,又懂花糙,她在您身边,你也有个做伴的人……”说到这里,他不由哑然。
女孩子大了,自然要嫁人的,母亲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好像有点不大可能……可母亲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随意说话的人……
念头一闪而过,有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跃了出来。
他不由脸色绯红。
“母亲……”望着十一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十一娘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他:“好不好?”
徐嗣诫的脸这下子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低下头,期期艾艾地不敢看十一娘。突然说了句“我,我给您沏茶去”,端了十一娘的茶盅就出了门。
十一娘不由抿了嘴笑。
第二天去了弓弦胡同。
“大家的事怎样了?”王姨娘恭敬地把十一娘请到了书房。
“正在侯吏部的缺。”罗振兴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葛色杭绸长衫,衬着白净微胖的面庞。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十一娘突然自己第一次进京,罗振兴在通州码头接她时候的模样。
英俊挺拔……
突然很理解罗振兴为什么外放了!
“二叔和三叔怎么说?”这对罗家是大事,肯定是要商量两位还在仕途上的叔叔。
罗振兴却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这些细小qíng绪:“二叔觉得应该再慎重些,三叔却觉得不错。”他不太习惯和女子说这种事,哪怕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也一样,简单的两句后就转移了话题:“听说太夫人能下地走路了?”
十一娘见他不愿意讲,也就不好再问,趁机和罗振兴说了一会太夫的qíng病,然后提起被太夫人关心的这桩婚事来。
“你让媒婆来提亲吧!”罗振兴道,“最好赶在三月底之前把婚事定下来。就算是我走了,到时候你也可以直接到余杭去接亲。”
十一娘笑着道了谢,出门就去了永昌侯府。
“你不会是要我去做那便宜的媒人吧?”huáng三奶奶看着打趣。
十一娘不由尴尬地笑。
“真是让我去做媒人?”英三奶奶不由惊呼,然后笑起来,“不过这次说好了,得给我做双倍的鞋子才行!”
“姐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我怎么也值这个价码吧?”
两人互相调侃了一番,十一娘这才把事qíng的经过跟huáng三奶奶说了。
“好啊!”huáng三奶奶笑道,“亲上加亲的,再好不过了。”和十一娘说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十一娘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公主巷,立刻差人去给罗振兴报信,他也好请个媒人。
没几日,两家正式jiāo换了庚帖,又三日,写了婚书,下了小定。太夫人的身体也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端午节的时候,甚至和几个孩子去放了河灯。大家这才敢高声祝贺。徐家又恢得了原来的欢快气氛。
第六百九十二章
“嘉兴县令因病逝于任上,秀水县令升至太仓州知州,可惜振兴是余杭人,我还为振兴惋惜。没想到湖广奏请设禾仓堡为嘉禾县。”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这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了。”
六月初二,久候未果的罗振兴终于接到吏部的文书,补了湖广嘉禾县县令。六月二十日之前要到任。当天晚上徐令宜就宴请罗振兴,给他送行。
“这件事还是要感谢项大人。”罗振兴含蓄地笑道,“要不是项大人给侯爷写信,我就去争了宁州知县了。到时候争不争得到是一回事,可能会还得罪梁阁老。同样的是小县,有项大人和王大人在,比宁州不知道要qiáng多少。”
这句话听上去有拗口,实际上是,三月间,吏部空出嘉兴、秀水两个富庶县的县令,因为振兴是余杭人,同藉不能为官,失去了补缺的资格。到了四月底,宁州县令调任安义县令,梁阁老想安排他的一个门生去宁州。徐令宜寻思要不要走走陈阁老的路子,项大人突然来信,让他们缓一缓,五月中间,湖广的禾仓堡因为流寇初平,离州治远,近日会请建县治抚之,与其和梁阁老争宁州县令,不如和梁阁老商量,让他出面把新设的嘉禾县县令给罗振兴。
徐令宜jīng神一振,找罗振兴商量:“湖广指挥使王磊,曾是我的部下,你如果去了嘉禾,有项大人和王磊,办起事来肯定会事倍功半!”
罗振兴正为这件事苦恼,闻言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般的,通过罗家的路子找到了梁阁老,这件事没有任何悬念地办成了。
徐令宜微微地笑:“嘉禾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可这样也容易出政绩。吏部考核,不外是税赋、盗贼、狱讼、户口、田野、学校。其他的都好说,就是这税赋上,只怕你要多下些功夫……”
两人在书房里说话着,十一娘则坐在清吟居临窗的大炕上清着谨哥儿的衣裳:“……这件刻丝小袄还是当年用我多下来的尺头做的。颜色又好,样子也新,把它留下来。说不定以后庭哥儿能用上了!”
阿金笑盈盈地应了“是”。
谨哥儿披头湿头发就走了出来。
“六少爷,六少爷!”小丫鬟樱桃拿着帕子追了出来。
“给我吧!”十一娘笑着接过樱桃手中的帕子,帮儿子擦头发,“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谨哥儿嘻嘻笑,坐到了炕上,随手翻弄着满炕的小衣裳:“这都是我的吗?我有这么多衣裳啊。”
“全是六少爷的。”阿金笑着端了杯温水给谨哥儿,“有还没来得及穿,六少爷就长高了。”说着,指了一旁堆着一堆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
谨哥儿拎起来看了看,就不感兴趣地丢到了一旁。问十一娘:“娘,大舅舅真的要去那个什么嘉禾县当县令了吗?”
“当然是真的。”十一娘细心地给儿子擦着头发,“吏部的公文都下来了。你大舅舅后天就要启程。”
谨哥儿想到半年的相伴,很舍不得:“gān嘛要去那里?燕京不好吗?那么远,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他说着,扭了头望着十一娘,“娘,您去劝劝舅舅吧?在燕京一样可以做到五品,何必舍近求远,跑到那种又穷又偏的地方去!”
官至五品,就可以荫恩了,就是所谓的封妻荫子。很多官员毕生的希望就是能过五品这个坎。
“你舅舅可不仅仅是为了荫恩、做官。”十一娘笑道,“他是想为百姓实实在在地做点事。不想光荫làng费在那些书牍之间。”
谨哥儿沉默良久,轻轻地“哦”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你知道了什么?”拿了梳子帮谨哥儿梳着擦了半gān的头发。
谨哥儿转过头去,歪着脑袋望着她:“大舅舅是想跟五姨父一样吧!上次我们去文登的时候,大舅舅就说过。”他说着,笑起来,“我也一样,我长大了,要去嘉峪关……”大大的凤眼亮晶晶的,神色说不出来的飞扬洒脱。
十一娘愣住。
自谨哥儿回京,她还没有认真地和谨哥儿谈这个问题。一来是觉得江南之行谨哥儿还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二来觉得谨哥儿还小,没有到选择的时候。没想到,他心里还惦记着去西北的事!
“你这么早就决定去嘉峪关了吗?”十一娘梳着头发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你不是跟娘说,诸葛亮糙船借箭,计谋无双,周瑜火烧赤壁,气势磅礴……”
“是啊!”谨哥儿笑道,“可我更喜欢西北。天苍苍,野茫茫。不像江南,什么东西都是jīng致小巧的,大人男行事,像妇人似的……”
“又胡说!”十一娘嗔道,“你舅舅是江南人,赵先生是江南人,陈阁老、窦阁老,都是江南人,哪一个像妇人?国家大事,还不是由他们决断?四海升平,难道就没有他们的功劳?”
在谨哥儿心目中,江南虽然好,但西北更投他的脾气。他想去西北。要是娘觉得西北不好,肯定会反对他去,就算爹爹答应了,只怕还会生出许多的波折,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真的去不成了!
他要说服母亲。
“娘,西北真的很好!”谨哥儿道,“那地方又宽阔又高远,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可西北很苦。”十一娘笑道,“风沙chuī面,又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只不过是去玩了一趟,要是天天在那里,就会厌倦的。就像你天天呆在家里,总觉得外面有意思一样。”
“才不是!”谨哥儿急起来。他不顾十一娘在给他梳头,转身望着十一娘,“我和爹爹从嘉峪关一直到了哈蜜卫,天天吃大饼,有时候还会在外面夜宿,可骑着马跑过一道道的山坡,看着那些土地都在我的脚下的时候,山谷被我抛在身后,我还是会觉得很有意思。”他说着,笑起来,“不像和舅舅去江南的时候,有个小小的三层木楼就说要摘星,小小一个土坡就是什么什么山,巴掌大的一滩水就是叫湖,没意思……”眉宇间有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