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清微君给青王披好了狐裘,叶莲舟上前,“主上,清微君,午膳已备好了。”
“摆在暖阁吧。”凤独影吩咐。
“是。”
两人用过午膳后,凤独影去了含辰殿批阅奏折,久遥则去了大医院的药房,选了几味补药,然后吩咐送到膳房煲一盅jī汤。
汤煲好了,他亲自提着送去了含辰殿,推开殿门,便见凤独影正埋首小山似的奏折里。
“阿影,休息一会儿喝碗汤。”他将汤盅放在桌上。
“嗯。”凤独影应一声,却没有抬头。
久遥见此,将热汤倒在碗里,然后端到书桌前,再以汤匙舀了送到凤独影嘴边。闻得香味,凤独影自然张口接了,目光依旧停留在奏折上,眉头慢慢锁起。
一碗汤喂得差不多时,凤独影蓦然啪地合上折子,怒叱道:“蠢材可恶!”
久遥见她动怒,知道这汤大约是喂不成了,便将剩下的自己一口气喝完,放下碗,才道:“怎么了?”
凤独影将折子递给他,道:“覃城府尹一起上折,要在漏河上修一座大东朝第一的水坝!到底该是何等愚蠢的人才能想出如此愚蠢的主意?以倾国之力来一座水坝,等到有朝一日敌国来袭,只需派上百人将堤坝掘开,则青州十数城都淹于洪cháo中!”
久遥翻开折子,凝眸扫去,不由也皱起眉头。
覃城位于澜河边,遇上雨量丰足的年月常遭水淹,而塑城与澜河则隔着一个覃城,虽与覃城毗邻而居,却与覃城恰恰相反,从无水患不说,反而是
到了旱季抽水。风独影自到青州,体察民qíng,顺从民意,于是这两城府尹一合计,便决定上折,请求主上允他们所请,在覃城的上游莫山谷修一座大水坝,一来是汛期拦截洪水以确保覃城不再遭灾,二来是水坝建好后,可自莫山谷那儿修一条人工运河到朔城,以引水解救朔城旱qíng。还道两城名士皆认为此举利国利民,并有数名富商愿共同捐资十万银叶修坝,两城百姓更是翘首以待,如今冬季少水,正是动工之期。
“这真要是修了水坝,岂不以后再也吃不到雪雁鱼了。”久遥喃喃道。
“嗯?”风独影不解,“什么雪雁鱼?”
“一种像雁一样南北迁徙的鱼,因它通体雪白若银,所以叫雪雁鱼。它一年中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南边的碧涯海里,但每年的chūn季它们都会逆流北上游过澜河到达昆梧山下的极渊湖产卵,然后到夏季它们再带着小鱼们顺流南下游回碧涯海。”久遥合上折子,“如果在莫山谷修一座水坝,拦截了澜河,那雪雁鱼就没法回极渊湖产卵,岂不就要绝种,以后就也吃不到了。”
风独影本来是满肚子的怒火,此刻听得他的话,不由失笑,“你就记着吃雪雁鱼。”
“那是。”久遥笑着点头,“你是兵家出身,看到这份折子第一反应便是水坝修成后于军事上的弊端,而我大闲人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好吃好无的。这雪雁鱼ròu质细嫩鲜美,可说是鱼中之王,吃过一次就决不能忘怀呀。”
风独影听他如此推崇也不由好奇,道:“既然如此美味,那改天我们去澜河里捉几条来吃,只不过.......”她斜睨久遥一眼,“你可千万要离河远一点。”显然是调侃上回久遥把鱼儿全吓跑了的事。
久遥从容一笑,“放心,你下水捉鱼,我岸上钓鱼。”
风独影想想那qíng形,顿时忍不住扑哧笑了。
“是了,要多笑,我的阿影笑起来美得天女似的。”久遥凑近亲了她一下,赶在她动作前又飞快退开。
于是乎,风王殿下方才满肚子的火气顷刻间消失化无,看着案上的折子也只是微拧着眉头,道:“亏他们想得出这等无稽之谈。”
“天太冷了呀,两人靠着会暖和些。”久遥一边说道一边挤在风独影的身旁坐下,再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中,“那阿影的意思是不修水坝了?”
“当然。”风独影任久遥抱着,靠得更舒服一点,“难道你认为该修?”
“这坝是决不能修的。”久遥赶忙摇头,“开天辟地以来,澜河便自北向南,乃是天地自然法则,qiáng行拦截便是违背天道;况且澜河宽广,chūn夏汛期又涛急水猛,想要修坝实非易事。再且,便真是修一座水坝,先不说于青州安危不利,只说修坝的钱,那些富商捐的十万银叶不过九牛一毛,真正修起来又岂止百万金叶了得,国库必不堪重负,到头来岂不是要增征赋税加重百姓负担;然后,修如此大的水坝必是浩大工程,需要动用大量劳力,那民间便将荒废了耕种;还有,如果水坝修成,若遇旱季,上下游百姓必然争水,反会引发祸端。”
听着久遥一件一件分析,风独影一边点头,一边抬手从案上又拣了几份折子,随手翻了翻,眉头又销起来,“果然,我就猜着两城府尹敢上此折,必然是上下疏通了,看看这些,朝中有这么多大臣上折附和。”她将折子甩在案上,冷冷一笑,“这些人......哼,以为我不青楚他们的伎俩!若我同意修此水坝,国库必然拨下巨款,到时上下官员定是彼此掩护中饱私囊;至于那些赞扬着这‘利国利民之举’的所谓名士们,是想着这大东朝第一的水坝若是修成,必然惊动天下载人史册,他们便可借此扬名立万百世留名;那些富商则可趁机苟营私利,捐资十万银叶......哼!他们到时只怕要从中谋利百万还不止!这此人,真是其心可诛!”
想着这折子之后代表着的污潭脏渊,久遥不由叹了口气,“阿影,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风独影眉一扬,可才说了一个字收住,反而问久遥,“先不说这些人,只说覃城的旱季,久遥可有什么好法子?”
久遥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何叙著的一本《山水经》,讲的是山川地貌,其中有一篇《汜水注》提到百姓家掘井挖渠该如何探查地貌,简单说就是指点你哪儿挖才会有水。”
“哦?你的意思是说,旱时让百姓挖井取水?”风独影道。
“若到旱季,此法是可暂解燃眉之急,但想要一劳永逸却还得再想法子。”久遥说着起身,取过一张白纸铺在案上,再提笔蘸墨,于纸上画。
风独影起身凑过去看,片刻间便见他已在纸上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
“两城府尹建议的拦河修坝之法不可取,挖一条人工运河也不实际,但是挖一条渠沟却可解朔城之旱qíng。”久遥以笔指着图,“这里下来是澜河到朔城最短的路线,可挖一条一米五深的渠沟,自东向西将澜河的水引到朔城,再在渠沟的两旁植以树木抓牢土壤,便不用担心渠沟会垮掉。”他说完抬头看着风独影,“比起修坝,挖这样的渠沟要省钱省时多了,而且也不用担心雨季渠沟而生水祸,你以为如何?”
风独影听了他的建议早就在心里同意了,是以此刻只是含笑颔首,道:“多谢清徽君的良策,孤笑纳了。”
久遥闻言,眼眸一动,笑道:“那主上可有赏赐给小臣?”
“请问清徽君想要何赏赐?”风独影侧首斜睨他。
“嗯?”久遥放开笔,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看着风独影,“只要主上亲小臣一下就好。”
风独影扑哧一笑,然后抬手在久遥脸上轻拍了一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愿,清徽君就接着吧。”
“主上不肯亲小臣,小臣亲主上好了。”久遥顺势捏住风独影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抬起头,“阿影,我们回宫去。”
“不行,折子还没批完。”风独影推开他,重新再案前坐下。
“唉,我竟是折子也比不上。”久遥叹息。
风独影抬头,看着他正容道:“我就像白天都处理完了,才不会占用晚上的时间。白天我是青州的王,要以国事为重,晚上我就只想做久遥的妻子,想陪伴我的丈夫。”
久遥呆了,许久才自心头长长叹息,“阿影,你这样对我,我会奢望着生生世世的。”
闻言,风独影放下手中的折子,伸手握住他的手,“久遥,你都说过生生世世那些太飘渺了,我们先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嗯。”久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翌日上朝,风独影将覃城、朔城府尹调离两城,分别遣往西南边地循城、砾城,另选派能臣为两城府尹。然后又自何叙家族中挑选熟知地理者为督川尹,专门负责澜河通至朔城的渠沟工程,至于各地若发生旱qíng,帮助百姓挖井取水稍解燃眉之急也是督川尹分内之事。
元鼎六年的最后两个月,青州各地安泰,风独影与久遥的日子也过得平静安然。
白日里,风独影忙着朝政,久遥则多待在书房;晚上,两人定都抛开所有事qíng,同栖凤影宫中,或闲聊趣事,或chuī笛赏月,或小酌品茗,或只是静静相伴,恩爱之qíng可比鸳鸯。偶有空闲之时,两人则换了装出宫,虽不能去天涯海角,但在王都里走走看看却还是行的。
过了年后,地处西南的青州便渐渐回暖。
二月初二,久遥去了浅碧山。
碧山书院早有甾城府尹知会,今日会有青王诏书送来,是以院中皆早早准备着迎接王诏,甾城府尹更是亲自在山下等候。
当看到“易三”先生在一众侍从、侍卫的拥护下到来时,书院众人禁不住满目惊愕,直到府尹介绍这就是清徽君时才回神,忙跪地行礼,而后由内侍宣读了青王期待书院多多培养人才的嘉勉诏书,书院上下欢喜一片。
而当久遥站在书院里,蓦然间想起了在久罗山上的日子,作为久罗三位王族之一的他,本负责教治久罗后代子孙,而今物非人亦非,他却依旧面对菁菁学子,这仿佛带有一种宿命式的注定。
自那以后,久遥每月都会到碧山书院讲学三日,他旷澹飘逸的风度,儒雅正直的品xing,卓绝渊博的学识,幽默机敏的谈吐,无不令学子拜服。而在他教过的那些学子中,有的于朝廷效力,有的于民间成才,有的周游天下宣扬著说……皆有凛凛风骨,不同凡俗。
偶尔,风独影得闲时也会陪伴他到浅碧山,别院后经扩建,已作为行宫,曾经一次她驾临碧山书院,令书院上下倍感荣耀与惊喜。
于是,因为青王与清徽君的关系,碧山书院声名大噪,令得整个青州侧日,无数学子向往之,及至后来成为大东朝第一的书院,从浅碧山中走出无数大儒、名士、俊杰……青州亦是直臣、诤臣的摇篮,出了无数为国为民敢于直言犯上的贤臣良吏,而青州之人多轻贵藐权,便是垂髻小童亦有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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