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风独影抬步走过去。
战士们齐齐起身,目光热切的看着风独影。
“将军……可担心死我们了!幸好您没事!”
“将军,您怎么到这里的?”
“将军,您的伤好了没?”
“将军……”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着,无不是激动而欢喜。
风独影目光缓缓扫过她的部下,然后微微一笑。
顿时,战士们止声,面上纷纷绽露放松而开怀的笑容,似乎风独影的一笑便给予了他们所有的答案。
安抚了部下,风独影回转身望去,易三静静地站在几丈外的沙滩上,神色淡然,却显得那么遥远。似乎只这么片刻,她与他便已隔了万水千山。
终于……是要离开了。脑中这么想时,心头蓦然涌现淡淡的失落。再转身移目望向木屋,屋前海幺叔与幺婶正相扶而出,猛然见到这彪悍如虎的百余铁骑顿现惊慌,待看到她时,恍然又有些明了。
“这……这些人都是来接姑娘的吗?”
风独影颔首,“惊扰大叔大婶了。”
“不!不!”夫妻俩连连摆手,眼睛望一眼那些战士,赶忙便又移开,只觉得那些人的目光似刀子般扎人。看到风独影亭亭玉立,神色淡定如常,而那些铠甲如雪的战士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如同屏障。也直到这一刻,夫妻俩才真正感觉到眼前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姑娘……”幺婶唤着,却又觉着不妥,忙又改口,“将军是这会就要走?还是……能再住一晚?”她目光看着风独影,颇有些不舍。
风独影沉吟,一时沙滩上静悄悄的。片刻,她看向海家夫妇,“还要再打扰大叔大婶一晚。”
“不打扰不打扰。”夫妻俩赶忙道。“老婆子你快去烧水做饭,这些……”海幺叔看看那些战士,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唤便作罢了,“他们赶了一路,也该渴了饿了。”
“不敢劳烦,我等皆自备gān粮与水。”风独影身后一名战士上前抱拳道。
“啊?这……”海幺叔望向风独影。
“勿须烦劳大叔大婶,军中向来如此。”风独影道,她移目看向杜康,“今夜你们也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起程。”
“是!”杜康及百余战士俯首。那慡朗有力喝声直震得海家夫妇心头巨跳,然后望向风独影的目光便带点敬畏。
正在这时,嗒嗒马蹄声响,又有数骑驰来,却是许淮领着数名随从赶到了。杜康自接到飞书后即日夜奔行,到了沛城便直奔府衙,得知了风独影在海家村后即又转奔海家村而来。许淮担心他接了人后直奔帝都而去,那自己一番苦心便要化之流水,是以马上也命人备了马追了出来,可即算他舍命追赶,依旧被远远甩在了后边。
这会他赶到,见礼后,即要迎风独影回沛城。
“许大人请回,本将明日再动身。”风独影淡淡丢下一句,即转过身,目光扫去,望见易三在远处海边的礁石上独自坐着,心头顿起莫名的怅然。
许淮见她神色冷淡,一时心头忐忑,不敢多说,只道:“那下官明日再来接将军。”然后又冲杜康抱了抱拳道:“将军就烦请照料了。”杜康冷淡的点了点头。
许淮又目光望了眼一旁呆立的海幺叔夫妇,颇是和善的笑了笑,才领着随从回沛城去。
许淮离去后,风独影对海家夫妇道:“大叔,大婶,今晚可不用准备晚膳。”
“呃?”海家夫妇疑惑。
风独影也没有解释,望着易三片刻,然后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海边,易三静静看着风独影走来。
到了近前,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望着夕阳慢慢沉入大海。
身后杜康对海家夫妇道:“大叔,大婶,可与我们一道用膳。”
然后他与那百余战士,有的在木屋旁扎下营帐,有的去捡回了gān柴,有的下海捉回了鱼,尔后有的燃起篝火,有的准备了锅碗瓢盆,有的取出的带来的gānròu、调味、美酒……半个时辰后,沙滩上便飘起了浓浓的香味,顺着海风飘得远远的。
那晚,海家木屋前有了从未有过的热闹。那些战士因找到了自家将军而高兴着,所以即算风
独影就在面前,亦不能收敛他们的兴奋之qíng。大碗喝酒,大口吃ròu,大声歌咏,那是军中男儿的慡朗,风独影贯来如是,易三潇洒从容,便是海家夫妇亦为气氛所染,而忘了身份之别,共饮共乐。
其间,风独影问海幺叔:“沛城府尹如何?”
甚少饮酒的海幺叔这晚喝了几碗酒,已有些醉意,所以听得风独影话,颇是有些茫然。
风独影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其在沛城为官可有bào行?可有贪名?”
海幺叔打了个酒嗝,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倒不曾听过。”
“哦?”风独影想他们平日少到城里,大约也不甚关注这些,转而问道:“大叔家这两年日子如何?每年jiāo多少税?”
听到风独影如此问,夫妻俩不由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答。
一旁的易三却有些明了。这或许便是风独影的报恩方式,与其赠于金银,不若给沛城给海家村一位好父母官。本朝自立以来即行“三十税一”之制,但元鼎元年皇帝颁诏,免天下赋税,以令百姓休生养息,元鼎二年始才行征税。以幺叔、幺婶这等勤劳之家,足可温饱而有盈余,若觉生活艰难,那必是地方官为中饱私囊而暗中额外加重赋税所致。他看着风独影,微微一笑,然后对海家夫妇道:“幺叔,幺婶,直管说实话就是了。”
听了易三的话,海家夫妇放宽了心。
“虽不能穿绸戴银,倒也还过得下。”幺婶先道。
“嗯。”海幺叔点头,“前些年在申大王治下,种了地也吃不上粮,打了鱼也不曾尝过味,一年里官府要来五、六次,除了租子,又是算赋,又是劳役,杂七杂八的,一年收成全jiāo了都不够。”
“是呢,那些年可真苦呢,每日饿得只能灌水饱肚子。”幺婶想起当年便面现苦色。
“老婆子,别想那些。”海幺叔拍拍幺婶的肩,转而面向风独影,“如今地里出的粮可有大半留着自家吃,捕了的鱼不但可以卖了得些银钱贴补生计,也能留下一两条自家吃。”
“喔。”风独影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想来许淮这府尹大抵也还算称职的,他向自己献殷勤虽不讨人喜欢,却不过是为着自身的前途命运,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官场上不可能有清白无瑕之人。
当夜,海家木屋外的热闹直至戌时过半才散了,然后各自收拾睡去。
七、云谁之思7
半夜时分,天地寂静。
风独影睁目,自chuáng上起身。
从窗口往外望去,月色照得沙滩一片银白,只有远处阵阵cháo声dàng起,似乎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她移步,轻无声息的穿过堂屋,来到右房的卧房。chuáng榻上传来一道平缓的呼吸声,显然易三正在熟睡。
缓缓走近chuáng边,透过窗外照入的月光,可看得易三面朝外的侧卧于chuáng榻,面容安宁,显然好梦正酣。看了半晌,她抬臂,手指伸向易三的颈脖,慢慢的一寸一寸的靠近,然后在指尖离咽喉只一寸时顿住。
目光静静的看着那张睡容,脑中却浮起他坦dàng的目光,从容自若的笑容,这样的人……
指尖又推进半寸,几乎已可感受到他皮肤温暖的气息。以她的功力,只须轻轻一划,指尖真气自可割喉如割糙芥!然后……这个人便可自这世上消失!
思及至此,指尖颤栗。
这个人,不应该留下!
她的理智清楚的告诉她,指尖又往前移近,于是指下碰触他暖若温玉的皮肤,那一刹,脑中恍然浮现他手指拂过她眼睫的画面,指间蓦然无力。
许久,她心底沉沉叹息一声,收回手,如来时般悄无声息退去。走到门边时,身后却传来一声轻语:“为何又不动手?”
她一震,然后慢慢回转身。
chuáng上,易三睁开眼眸,幽暗的房中,那双瞳眸却似发着光般,明亮得让人无法bī视。“你回来,不就是为这吗?”
风独影默然无语。
“可为什么又不动手了?”易三坐起身来,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她来到这东溟海边是一个意外,她会与他说那么多的事亦是一个例外,可是她若要取他xing命却是再正常不过。毕竟,他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那些于普通百姓不过小事,于他们这些主宰天下之人来说却是绝不能宣扬之密事。
幽暗的房中,风独影与静静对视片刻,才开口,声音轻淡却有些暗哑:“自我口中出,入你耳中止。”语罢即抬步离去。
易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呆坐良久,才重新躺下,却是再也无法入眠。
那夜,似乎是很平静的渡过。
第二日,风独影起身,步出屋外,便见远处礁石上茕然独立的易三。
她慢慢走到海边,隔着数丈远看礁石上的人,身上衣袍飞扬如天空澄碧,却容颜净丽如高山之雪,数只海鸟在他身畔盘飞,仿佛他是这海中神邸,它们朝着他欢快鸣喝,而他一动不动,似乎是自亘古以来便矗立于此,那般肃穆如山。
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易三侧首往她看来,目光相遇,两人默默对视。
“将军。”身后传来杜康低沉的唤声。
风独影回首,木屋旁的营帐早已收拾好,百余战士已整齐牵马等候,许淮亦是早早赶来恭候一旁。海幺叔与幺婶走出木屋,目光皆带依恋的看着风独影。
今日的风独影已换过杜康带来的衣锦。一袭白色罗衣比之女装简单,比之男装繁丽,腰间系着墨绿色的腰带,腰带上又以银线绣着凤凰纹饰,于素净之中又添了浓墨重彩之光,广袖之上金色的凤羽翩然,衬着她绮颜玉貌,只觉风华若霜,气度雍容。
“许大人。”风独影唤一声。
“下官在。”许淮赶忙上前。
风独影看一眼杜康,杜康递过一个锦布包,她接了然后递向许淮:“这里有五十金叶,烦你请城中最好的工匠为海家大叔大婶建一座新的木屋,屋里备足油米柴盐,还要做足四季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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