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儿,你若不如此倔qiáng骄傲,或许活得要轻松快活多了,可是……那也就不是凤凰儿了。”
十、德音莫违10
那日后来师徒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饮酒。
一壶酒饮完后,玉言天道:“为师想看看久罗的遗人。”
风独影命杜康领他前去。
久遥自受伤到如今,一直昏迷不醒,用了许多灵药,请了许多大夫,都是束手无策。风独影只命杜康好生照料,她自己却不曾去看过久遥一次,虽然不肯承认,但她心里明白,久遥至今不醒许就是因为他并不愿活着,更不会愿意见到她这个仇人。
杜康领玉言天到了后院,推开东边厢房,“玉先生请。”自己却并不进去。
久遥昏迷着不能进食,一直靠着杜康每日灌他一些参汤米汁,所以玉言天入内,看到了便是躺在chuáng榻上面颊四陷形销骨立的一个躯壳,早不是往日玉清神貌的翩翩公子。
玉言天在chuáng前站立片刻,然后在chuáng沿坐下,伸手自锦被里抬过chuáng上之人的手腕,指尖搭在腕上,静静号脉。过得一会,他将久遥的手腕放回原处,搬过一张椅子,在chuáng前坐下。然后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竹色发huáng的笛子,凑近唇边,顿时清畅的笛音在房里响起。
那是一支简单得如童谣的曲子,自由自在的仿佛是天边浮云,有着不染尘埃的纯净,轻松欢快又如是桃树下嬉笑稚子,带着不解世事的明澈,让人听着便忘却了烦恼。
笛曲chuī完一遍又一遍,在房中洒满了欢畅明快,也不知chuī了多久,chuáng榻上的人忽然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略有些不适应光线,眯了眯眼睛后再次睁开,移过头,茫然的目光望见chuáng前麻衣如雪的人,一时恍如梦中。
眼见chuáng上的人醒来,玉言天没有任何惊异之举,将一曲chuī完后才放下竹笛,然后平静的与chuáng榻上的人对视。
半晌,久遥开口:“你……”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他的嗓子已gān涩难言,缓了片刻,才再次出声,“你为何会这支曲子?”
玉言天微微一笑,然后轻轻的和着方才的曲调唱道:“箨兮箨兮,风chuī其女。叔兮伯兮!倡于和女。”
久遥听着,瞳孔蓦然放大。
“箨兮箨兮,风漂其女。叔兮伯兮!倡于要女。”
当玉言天唱完,久遥已呼吸急促,颤声问道:“你是谁?为何你会唱这个?”
这支曲子太熟了,这是他们久罗族的曲,也只有他们久罗族会将这首《箨兮》当作童谣,他们久罗族的人自儿时起便学会唱这曲歌,可是…眼前这人并不是他的族人,他为何会唱?
“我姓玉。”玉言天看着久遥道。
久遥一愣,然后猛然醒悟,顿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你知道我是谁是吗?”玉言天柔声道。
久遥呆呆看着他,埋在被子里的手不由自主握起。
“你已昏迷近一个月了,若再不醒来,便救不回了。”玉言天望着久遥温和的笑道,“所以我试着chuī这曲童谣,果然久罗族的人便是魂游huáng泉亦不会忘了这支歌的。”
久遥呆望了玉言天许久,才喃喃道:“我在山下听闻大东的皇帝和七位将军皆是一位“玉先生”教出的便心存疑惑。今日见你,果然你就是当年的玉家人。”
玉言天微微颔首。
“一百多年前我的祖先驱逐了你的祖先,一百多年后你的弟子灭了我们久罗……”久遥胸口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言天轻轻摇头,“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我们都不愿有今日,可是……”
他微微一顿,然后无奈叹息,“今日的一切,不知该说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
“都不愿有今日?可是久罗山上……”久遥闭上眼睛,咬牙不语,只因愤怒与仇恨已在胸间翻涌。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玉言天望着chuáng上即算闭着眼睛亦掩不了满身恨意的久遥,心头升起深深的怜惜,这孩子虽是救回一条命,可这一生只怕都难消悔痛与仇恨,可是 ……这一生不得安乐的又岂只是他。
久遥闭着眼不说话,尽管心中愤恨难禁,却也知要怨怪到玉言天身上太过勉qiáng,可是……他本是久罗人,最终却是他教出的徒弟灭了久罗一族,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
玉言天叹一口气,自椅上起身,“我今日,不是来论是非功过,也不想过问你心中的仇恨,我来只想跟你说,久罗只余你一个,何妨珍惜xing命好好活下去,延续久罗的血脉。”
久遥睁目,眼中空空的。
“你或许觉得生无可恋,只是……”玉言天轻轻一顿,然后目光柔和澄澈的看着久遥,“我那个傻徒儿为了你,已舍了这世上她最重要的兄弟。”
久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的人一生欢乐多于苦痛,而有的人一生苦痛多于欢乐。”玉言天转过身,声音沉沉的,“我那个傻徒儿还只过了半生,可我已知她这一生必然苦痛多于欢乐。”
闻言,久遥一震,已近麻木的胸口涌起一丝酸酸的痛意。
玉言天抬步离去,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gān哑无力的轻语:“久罗亡族……于你已是……他人之事?”
玉言天脚下一顿,片刻才道:“你还可以有恨,而我不能。只是你心中的悲痛,我心中亦是相同,不减一分。”
十一、心事同漂泊1
元鼎三年十一月十六日。
帝都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徐史便是在这絮雪飘飞里回到了帝都,随行的是满满七十车北海典籍。
金殿上,皇帝嘉许其功,升御史中丞。
待出宫回府后,听府里管家说起,才知不在的这数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而帝城里上上下下,就如此刻大雪覆盖的冬天,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何处何从。
而那时刻,风府后院,风独影静悄悄地站在雪地里,听着厢房里大夫对杜康的叮嘱“公子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身体极为虚弱,需得进补调养,且这几日都只能食些粥、汤,亦不能出门受寒,待天气暖和些后方可走动。”她缓缓松一口气,依如来时般悄悄离去。
杜康送大夫出来时,看到雪地里一行浅浅的脚印,微微顿了顿,然后转头望向里间chuáng榻上安静木然躺着的人,不知怎的,心头便轻轻叹了口气。
元鼎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早朝,金殿上皇帝颁下三道诏书。
其一命大鸿胪派人赴各州择址为七王建造王宫。
其二任命七州国相:“惠侯”陈滨为冀州国相,“敏侯”王贺为闽州国相,“信侯”谢镜为雍州国相,原御史大夫石不疑去职改任幽州国相,原御史中丞徐史去职改任青州国相,原监御史严玄去职改任商州国相。
其三赐婚风王:久氏子遥,品xing端方,封“清徽君”,德配风王。
诏书颁下后,满满一殿朝臣俱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第一道诏书与第三道诏书群臣惊愕片刻后便平静接受了,而第二道诏书颁下,石不疑、徐史、严玄三人微怔之后欣然领命,“惠侯”陈滨、“敏侯”王贺、“信侯”谢镜三人却是忧喜难辨。自梁、凤两家倒下后,他们三家便终日惶惶难安,就不知哪天突然一道圣旨传下,便身家xing命难保,而此刻他们不但荣华地位依旧,而且出任一州国相,比之以往似乎还多掌了实权,可是他们却感觉不到一丝轻松与欢喜。
陈家去往的是皇王皇逖的封地,王家去往的是宁王宁静远的封地,谢家去往的是丰王丰极的封地,这三王之手段勿须多言,他们便已清楚往后的命运,那是与石不疑、徐史、严玄三位真正的辅佐之臣截然不同的。
只此诏书,他们五大家族便是真正的冰消瓦解!
“臣等领旨。”
无论三侯心qíng如何,圣旨之下,他们都只能顺从。
自领城回帝都以来,风独影便闭门不出,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同样那一日风独影也没有上朝,所以那道诏书由内廷总管申历送到了风府,宣读诏书时,风独影面上既无惊喜亦无忧邑,平静的接过。
送走了申历后,她拎着诏书,站立片刻,然后往后院走去。
进了厢房,久遥刚喝过药,杜康正接了空药碗,见她到来,久遥一愣,然后移过目光厌厌看向窗外,杜康则沉默退到门外。
对于久遥冷厌的神qíng,风独影并不意外,她只是举着手中诏书道:“陛下封你为“清徽君”。”
她的话一落,果见久遥变了脸色,眼中尽是愤慨、不屑与鄙夷,可她不待他开口便又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从这刻起,我们便算是夫妻了。”
久遥瞬即移目看向她,满脸的震惊。
风独影捏着诏书,平静的与久遥对视,“我知你不愿意,可我们必得成亲。”
这话一说,便是门外的杜康那从来都没有表qíng的脸颊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语气倒好像那些个qiáng抢民女为妻的山匪。
而房中,久遥显然也是被这话给噎着了,瞪着风独影,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也知道你呆在这里很不痛快,但你也得忍受着。”风独影继续说着,“等……”她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才道:“以后我会让你离开,你想去哪都可以。”
听得这话,久遥又愣了愣。
风独影的目光从久遥的眼眸移到了他的身上。说来,自久罗山下来将他jiāo给杜康照料后,这算是这一个多月来她与他第一次见面,想起昔日帝都轻狂潇洒的书生意气,想起当日东溟海边的惊艳风华,再看今日瘦骨嶙峋弱不胜衣的模样,不由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我用不着你的施舍。”房中忽然响起久遥冷冰冰的声音,他看着风独影的目光也是冷漠的。
看着久遥冷漠带恨的眼眸,风独影胸口一堵。曾经朗若碧空的人往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心头叹息之余更有一些难以解说的酸痛。抓着诏书的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住,开口道:“你曾问过我的亲哥哥在哪。”
久遥不语,只是又移过头看着窗外。
“他死了,死在我的剑下。”风独影的声音缓缓的,那样的清晰,可明明平静的语气里却让人听出艰涩,仿佛一字一字如同利刃滚过咽喉,字字带血,声声含痛,“他叫风青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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