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_倾泠月【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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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他取出袖中玉笛,临风一曲,顿时澜河之上笛音如微雨锦锦,纷纷洒落。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一曲《燕燕》,哀肠如诉,仿佛一层淡淡的却抹不开的愁雾笼于江河上,让人闻之伤怀。河畔的女儿,得闻此笛,得见此人,无不为之魂倾心暮,可柳丝青纱下,那人正顾自“泣涕如雨”悲楚难禁,又怎知他人亦为他而痴心正结。

  “七妹,这是四哥最后一次送你。”丰极眺望澜河,抚着手中玉笛轻轻自语。白玉似的手中一支白玉短笛,笛上坠着一枝墨玉坠子,莹润通透,如一泓墨色月轮。

  澜河滔滔南去,不知悲楚,不知疲惫,淌过了chūn夏秋冬,淌过了岁月沧桑,无尽无休。

  同年十月,丰极娶雍州望族杜氏女为妃。

  翌年三月,桃李纷芳时,南片月娶谢策为妃。

  十二、悲欢一线隔1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戌时。

  入夏后,白日便长了,是以到这个时辰,依有着朦朦天光。

  香仪提着一盏宫灯慢慢穿行,她今夜需去闻音阁值夜。闻音阁是宫中乐师们练习技艺之所,白日里丝竹声不断颇为热闹,但夜里却是静悄悄的,派人值夜也只不过是要小心下火烛,反正这禁卫森严的王宫里是不可能进来贼的,所以香仪并不着急。

  香仪年初时才满了十五,香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可开着一家米铺,也算是不愁衣食的小康人家,是以她并不愿入宫,虽则侍候着的是青州地位最崇高的人,可为奴为婢又有何欢乐的。只可惜她的父母不认同她的想法,认为可以入宫于他们家来说是无上的荣光,而且还可以亲近他们青州最高贵的女王,那实在是祖上积德才可有的美差,所以在今chūn王宫征选宫女时便把她送进来了。

  香仪家世清白,样貌秀丽,自然是通过了,如今入宫也一月有余了,分在闻音阁里,管着那些乐器,十分的清闲,没有当初想象的屈rǔ与辛苦,只是甚为无聊,就盼着三年快过,她便可出宫回家了。

  经过章华园时猛地传来“砰!”的碎裂声,寂静之中便显得格外的响,吓得香仪身一颤,差点丢了手中宫灯。惊魂未定时,鼻端忽闻着一股酒香,显然方才摔碎的定是酒坛,于是想这不知是哪个宫人如此胆大在偷酒喝,还这般不小心打烂了酒坛,这么一想,便打算作不知走过。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

  蓦然有歌声传来,如同古琴幽鸣,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让人听着心口痛眼角酸,却又不知为何痛,却又无泪可倾。香仪一时被歌声中的悲怆哀凉所慑,不由呆在了原地,挪不动脚步。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

  反反复复的唱着这几句,歌声里充满了悲愤凄然,唱到最后已是化歌为哭,那压抑的悲嚎让人听着心生凄凉。

  香仪此刻已是全然忘了值夜的事,不由自主循着那声音走去,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唱这么哀伤的歌。

  穿过章华园,便见前方泱湖边的亭子里有一人歪斜着身子倚卧着,暗淡模糊的暮光里,依稀可辨那人衣色天青,黑色的长发未绑未束,就这样披垂而下,有的散落在栏杆外,有的蜿蜒垂地,亭外地上有着碎裂的瓷坛,浓郁的酒香随风飘散,显然方才悲歌的便是此人。

  香仪越发的好奇了,于是提着宫灯悄悄移步过去,走过木桥,踏上台阶,亭子里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半倚半卧在亭中的栏台上,似乎已睡着了。她一步一步靠近,踏入亭子,终是走到了那人跟前,提灯一照,顿时呆在当场。

  灯下的那张脸,是独得上苍垂爱,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极尽奢美,令人一眼便屏息惊叹,天地间竟可有如此无瑕的面容。

  看着这张静静睡去的面容,香仪只觉得胸口如有七、八只小鹿在撞着,撞得她神痴魂呆,不知今是何夕,不知身在何地,只觉得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人,便可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不知不觉中,她qíng不自禁伸出手去,想碰一碰那张脸,想知道这是她的幻觉,还是世上真有如此美得近于神灵的男子。

  手一寸一寸的靠近,就在她指尖已能感受了他皮肤的温暖时,身后冷风袭来,然后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

  “……”事发突然,香仪惊吓得张口yù叫,可脖子上瞬间便按上一只手,将她冲到喉间的喊叫声生生扼住,然后头晕目眩间,只觉得身子一阵轻飘飘的后退。待到她能再看清时,便见眼前立着一名白衣女子,长眉凤目,容如冷月,清艳丰神,却周身一股凌厉威严的气势,香仪只看一眼便再也不敢抬头,膝下一软,已拜倒在地,“奴婢拜见风王。”虽没有见过,可完全不需要问,便可知这世间、这风王宫里,有如此气韵的只有一人 —— 青州风王风独影!

  “送他回去。”

  听得这声吩咐,香仪不由抬首,这才发现风王身旁还站在一名男子,高大英挺,面无表qíng,正是风王的近卫杜康,宫中之人常悄悄找说其为“风王的影子”。眼见杜康背起亭中卧睡的男子,她这才知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不由心头赫然又失落。

  “起来。”风独影丢下一句,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香仪,便抬步离去。

  亭里跪着的香仪直到他们走得不见影时才起身,站起身只觉膝下痛疼,可更疼的却是手,方才惊乱中竟是下死力抓着灯柄,这刻醒觉,只觉手指麻痛异常。回首看着亭中曾卧有那名男子的栏台,倏忽明了他的身份—— 清徽君—— 风王的夫婿。

  将久遥送回英寿宫,看着宫人服侍沉醉的他睡下,风独影才回转自己的凤影宫。

  一路上,她沉默不语,杜康也只是静静地跟随身后。

  到了凤影宫,倒卧在窗边的软榻上,闭上眼,只觉漫天的疲惫袭来,刹那间甚至想着就这样一睡不醒便好了。

  杜康静悄悄的替她斟一杯热茶放在她伸手可及的矮几上,然后又将近旁明亮的宫灯移走,只留丈外一盏烛台,淡淡一点昏huáng,不明不暗,恰恰适于放松休憩。

  “杜康,久罗山上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他?”许久,榻上风独影沉沉出声。

  虽是离开了帝都,可到了这青州,久遥却不曾开怀,亡族之痛杀亲之仇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日日借酒浇愁,夜夜恶梦相扰,沉沦于悲痛悔恨之中不可自拔,如此以往,倒真要应了“生不如死”这话。

  杜康沉默了下,才道:“你待他已仁至义尽,他要沉沦悲痛,那是他的事,”

  风独影睁开眼看着榻边立着的杜康,片刻坐起身,摇头无奈一笑。在杜康眼中,若全天下与她作对,那便是全天下的错。心头微微一暖,满身的疲态微消,“浅碧山上的别院建得如何了?”

  “半月前已道差不多快完工了。”杜康答道,“算起来现在应该是建好了,估计这两日便有信到。”

  “喔。”风独影眉头微展,“那叫那边早日收拾出来,然后送他去那边吧,也省得他日日呆在仇人身边而心魂难安。”

  杜康点头, “属下知道,我会吩咐那边尽快准备的。”他说完转过身,“你今日也累了,我去吩咐他们送水来,你洗漱了早些休息罢。”

  “暂不要。”风独影站起身,按了按脖子,最近伏案太多,便有些僵硬酸痛之感了。“还有好多折子没看完,哪能现在就睡。你倒是可以叫膳房备几样吃食,夜里我饿了时用。”

  杜康看她一眼,到嘴边的劝诫又收了回去,只是点点头出去了。

  “唉,还是以前好,有三哥、四哥在,哪用cao心这么多的事。”风独影自言自语着走到书案前,看到案上堆着的几叠高高的折子,只觉得头痛异常,只恨不得能抱着这些回帝都去,然后丢给几个哥哥。可是 ……如今再不能依靠他们了,再苦再难的事,亦只能一己承担,只因她是这青州的王,是青州百姓的依靠。

  那夜,凤影宫的灯又是半夜才熄。

  十二、悲欢一线隔2

  香仪最近几天,每每经过章华园时总是放轻手脚竖起耳朵,便是鼻子也比往日灵敏许多,只可惜两三日过去了,只闻得糙木花香,再不曾闻得有酒香。

  这一日,风王难得有闲时,便召宫中乐师为她chuī笛一曲。似乎所有的乐器之中风王独爱笛音,连带chuī笛的乐师南乔姑娘便成了宫中的红人,风王有时听完笛曲后还会留她说几句话,这可是宫中其他人不可得的恩宠。

  今日香仪是伺奉南乔笛器的宫女,所以在风王听完笛曲示意她们退下后,香仪便将那管紫玉笛送回闻音阁。经过章华园时,一缕酒香隐隐在鼻,她顿时心头一跳,脚下站定。

  难道是……

  心头隐隐升起欣喜,脚下不由往泱湖方向走去,转过了假山,果然看见亭中有一抹天青身影。不由得便放轻了脚步,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悄悄的无声的踏过木桥,步上台阶,入得亭子,一眼便瞅见那人抱着酒坛伏卧于石桌上,似乎又在醉梦之中。

  她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那刻傍暮时分,天边有乱云飞渡,夕阳如火轮挂于空中,绯光艳芒将天地映染得明媚异常。可那些明光艳色似也不敢轻扰石桌上醉睡的人,只是柔柔淡淡的笼他一身,褪去了那过人的艳光,只余静谧的霞辉。

  如诗般隽永。

  如画般忧美。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夕阳落下,夜幕缓降,香仪也只是静静站着,忘记了身外世事。

  蓦然,石桌上的人仿佛梦中受到了什么惊扰,眉心皱起,口中喃喃着“大哥……二哥……久玖 ……”随着这一声声梦呓,本是平静的面容顿然显出扭曲痛苦之色,“大哥……都怪我……久玖对不起……孩子……啊!”一声惊喊,石桌上的人猛然抬头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望着那双眼睛,香仪只觉得天地重放光明,是如此的清亮灼目。

  可醒来的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抱起酒坛灌下大口的酒,然后仰着头望向暗暗的天幕,喃喃的念着:“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哈哈哈……大哥,二哥,你们果然是舍不得我,日日入我梦来。”一边笑着又一边仰头灌下烈酒,有的溅落而出,他抬袖一抹,又大声的吟着:“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念着念着,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慢慢的又含着呜咽之声,萦着yù哭却无泪的悲楚,“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哈哈哈……犹疑照颜色……可是你们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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