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王要是觉得好看,一定要跟清徽君说。
奴婢香仪跪呈
风独影看完信了,便取出盒中那一尺长的纸卷,于书案上展开,顿时眼前一亮。
一池碧水,一丛杜鹃,一只翠鸟。
清波澄澈见底,红花如霞似火,而翠鸟羽翅鲜妍,神态灵动,简单直是呼之yù出。
画中的景物简单,可色彩明丽,入目生挥,令人惊艳无比。
风独影看着画片刻,目光一转,便见画的右旁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清逸,行于白纸,若墨龙游于白云之上,仿随时都会破纸飞去,待得看清,顿时心头巨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看着那行字,耳边忽然响起当日帝都风府里五哥白意马念过的那句“不学兰香中道绝,却教青鸟报相思”便有些神思恍然。
当年,他还是顾云渊时,金殿里数次请婚,大胆张狂;风府石榴花前,更是当面直舒心意,恣qíng妄为。
大海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她在狂风大làng面前无能为力时,他驭鱼而至,救下命悬一线的她,仿佛海中之神无所不能。
东溟海边,他化作游子易三,“bī”她喝最讨厌的药,陪她悠闲逛街,引她飞针绣花,让一只雏鸟诞生于她的掌心……做那些事,他总是温柔又从容,而她似乎总是无可奈何,最后却又是心甘qíng愿。
他还赠她青鸟,让她把那些无人可诉的“故事”说给它听。
他还说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心痛难禁……
轻狂的,深qíng的,qiáng大的,温柔的,从容的,潇洒的……各种面孔的久遥,就随着那些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当年当日不曾上心,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他是那样的了解她,懂得她,关心她,总是以他的方式告诉她,他要与她……并肩而行。
便是如今,她与他,恩怨qíng仇难分,可他依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时由不得心被摇曳,意动魂驰。
垂眸再次望向画纸,目光掠过那火似杜鹃花,掠过那碧蓝翠鸟,最后落在那一行字上,心神动dàng间,不由抬手握笔,于画的左旁添上一行字: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写罢搁笔,笔落在笔架上的清响令她蓦然回神,看着墨迹淋漓的那行字,她顿心跳如鼓,瞬即便伸手yù毁墨迹,可指尖触及画图,目光触及翠鸟,心弦一颤,竟是不能下手。
看着一左一右的两行字,耳根处慢慢发热,然后一点一点蔓延,直至晕生两颊,如画上杜鹃,明艳不可方物。
心慌意乱下,她把画图一卷,重塞回木盒,然后搁置书架上。
只是心跳依不能平复,抬步往殿外走去,迎风凉慡的夏风一chuī,竟还不能消面上的热度,于是乎,风王快步离去,仿佛这含辰殿里有烈火灼背。
而在她身后,杜康跟随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书架上的木盒,然后走了回去,启开木盒,展开画图,定定看着半晌,将木盒放回原处,画卷却握在手中。
他远远跟着风独影,看她径往泱湖方向走去,于是他脚步一转,去了凤影宫。殿前梧桐树上栖着的青鸟已与他熟识,见他到来,扑腾着翅膀飞近,“嘎嘎”鸣叫。
看着青鸟,他将画卷举起,“你若真有灵xing,便将这画送回给他。”
青鸟歪头看了他片刻,然后“嘎!”的一声,探爪抓过画纸,一个展翅飞起,片刻间便不见踪影。
十三、盈盈一水间5
薄暮时分,久遥用过晚膳,便走出别院,沿着山道慢慢散步。香仪这会煮茶去了,所以只两名侍从远远跟着,并不挨近了。
他一人走在山道上,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一处山坡上,立于坡上,眺望着远处山崖。此刻夕阳是淡金里带着绯红,将青山翠树染映上金红色,初夏里凉风徐徐chuī过,枝叶婆娑作响,远处倦鸟归巢,翩跹飞过,几声脆鸣啼破山间幽静,一切显得淡宁悠远。
静静矗立,这一刻,灵台是久违的空明澄静。
或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么一想,心头仿被什么揪住,空明的灵台顿起浅漪,还未能理清时,空中一声“嘎!”的清鸣传来。抬头,便见一点碧影远远而来,片刻便已近前,却是一只通体青碧的美丽大鸟。
久遥双目一睁,有些不敢置信,可青鸟眨眼间便已飞至跟前,直绕着他“嘎嘎”鸣叫。
“想不到一年不见,你已长成如此雄姿。”他轻叹一声。
昔日东溟海边的雏鸟今日已是身长近两米的大鸟,目光锐利,羽翅扇动时便刮起大风,鸣声嘹亮,于半空回响不绝。
“嘎嘎嘎嘎……”青鸟冲他欢快鸣叫,有如好友久别重逢,却是盘旋半空不落。
久遥目光望去,见其双爪上抓着一个长长纸卷,他心头一动,缓缓伸出手,于是青鸟放开爪子,纸卷落于手掌,然后青鸟敛翅落于他的身旁,高度已及他的肩膀。
他慢慢拉开纸卷,心跳由不得加速,当看清画图,当看入画上新添的字,刹那间心跳停止,脑中一片空白。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反反复复看着,几乎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喃喃轻念,当最后一个“来”字出口,停止的心跳再次响起,脑中顿纷纷乱乱百转gān回。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指尖抚过画上的字,摩挲半晌,他侧首,看着青鸟,略带期待的问道:“谁让你送来的?”
青鸟嘎嘎数声,他心头微微一沉,许久才轻轻叹一声,“果然……她是做不出这等事来的。”一时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痴痴迷迷地看着画上的字,呆立不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那日神思动dàng下,他写下那句话。
自离开青州王都至此,已有一年,他知道别院里每月都会向王都禀报他的近况,他却从不知王都里她的近况,于是那日香仪说要将画送给风王看时,他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做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如今终有“嗣音”,虽非她授意送来,可画中之语出自她手,其心已知,其意已达。
这么多年,他心中的那股痴念,终于得到了回应,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立在山坡上,遥望远空,心头一半儿如蜜甜,一半儿如刀绞。
尽管有日骋千里的骏马,可她不会跨马来此。
尽管有展翅万里的神鹰,可他不能驭鹰寻她。
千里万里,千山万水,再怎么遥远,再怎么艰辛,总有一日是能抵达的。可是他与她之间,隔着无边的血海,绕着无数的怨魂,纵是两心无间,亦不可跨越。
只能是“人事多错迁,与君永相望!”
十四章、诸生何辜1
元鼎六年七月初,青州忻城三石村发生了一起举国震惊的惨案。
三石村的村民马大良遭恶霸王腅抢夺妻女霸占家财,向忻城府投状,不想王腅贿赂府尹郭遂,郭遂便以诬告良民、图谋不轨为由治了马大良的罪,当堂杖击一百。
马大良未能救回妻女,反遭毒杖,愤恨癫狂中举刀屠戮村塾里的学童,至十死十二伤,而后自尽。
徐史将此事呈报风独影时,风独影当场拍裂了书案,“愚夫可恨!稚子何辜!”
书案碎裂的巨大声响直震得殿中侍候的内侍们胆颤心惊,一个个低了头,气都不敢喘一声。
“此案已然查明,如何处置还请风王示下。”大殿里,只有徐史冷静依旧。
风独影气息不平,愤怒异常,“这等愚夫……屠戮无辜稚子!简直是卑鄙儒弱至极!他若是提刀斩了那恶霸贪官,本王倒要赏他一个勇士!”
“风王,此话万不可出口!”徐史肃然扬声道。
被徐史这么一唤,风独影醒神,呼一口气,重重在玉座上坐下,努力平息怒火,半晌后,连下数道诏命:“遣王宫太医速往三石村为受伤学童治伤;忻城府尹郭遂、三石村王腅枭首示众;马大良父母、兄弟、妻女全发配边城,三代以内皆充苦役;马大良尸首弃于荒野以饲野狗!”
前两道诏令在qíng在理,只是听到后两道,徐史眉头一敛,然后进言道:“臣以为马大良父母、兄弟无罪,妻女亦为受害者,即算要受连罪,发配边城已可,这三代苦役却是过于严苛了;而马大良其人已死,弃尸饲狗,过于残忍,有损风王仁德。”
风独影闻言不为所动,只是起身,立于玉座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国相,“国相,本王为何如此你难道不清楚?”
徐史垂首默然。
“本王若从轻处之,只怕从今以后多有仿效者,但凡心中有怨,即屠戮弱者以泄愤恨。”风独影玉面含霜,凤目里一片冷峻肃杀,“本王此举就是要诏告天下人,凡敢如此者,亲者连罪,死后尸骨无存,永世做那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臣明白。”徐史躬身,“风王此举自然是能震慑天下,但风王亦将被冠上残忍冷酷之名。臣为国相,职在辅佐,直言不讳乃臣之本份。”
风独影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国相,本王与你彼此明白,所以勿须多言。去颁下诏命,并为忻城选一位父母官,尽快上任。”
“臣领命。”徐史行礼后便要退出大殿,不想风独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徐史止步,抬首往玉座上方望去。
风独影沉吟了会儿,道:“三石村那些痛失爱子的村民,必然悲愤难禁,那些被砍伤的学童及家人,此刻定然是惊惶难消。为除隐患,本王亲自前往村中祭奠亡灵。”她是乱世里走出来的,知道人在悲愤绝望下会有些什么样的念头,毕竟当年他们八人为何起兵,她可是记得清楚的。
徐史只是怔了一下,便躬身道:“风王圣明,臣马上去安排。”
遣太医前往为伤者治疗,村民们心头的愤恨之qíng必然会消退许多,再有风王亲自前去,挟王威君恩,那余下的一点悲恨亦会烟消云散。
史官记着的是风王的数道诏命,可那些百姓记得的是风王的体恤仁爱。
一位王者,需有仁名,需得人心,如此才可举国一体国泰民安。
七月初三,徐史颁布了处斩郭遂、王腅并严惩马氏一族等四道王诏,同时也宣布了风王将亲往三石村祭莫的决定。一时举国震动,为除贪官恶霸大快人心之余,亦为风王之英明仁爱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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