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纸一银络可买半丈,老板可以做好多盏呢,绝对不会亏的。”显然孔昭更会算。
“你连这纸什么价也知道?”淳于深意乍舌。
“那当然。”孔昭抬了抬下巴,“以前,我们才出来时不知外间物价,可花了不少冤枉钱的。当年我买的第一盏花灯花了八银络,我现今目想起都是心痛呢。”
淳于深意一听这话不由得又噎了。“八银络让你至今心痛?”她看着孔昭邓张娇娇俏俏的脸,暗想人果然不可貌相。只看她这模样,谁不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知她骨子里竟是这么jīng明爱财。
“你看这花灯不是三银络就买到了么,这说明我当年足足亏了五银络。”孔昭提起久远的往事便一脸的痛惜,“五银络可母我买一升米了,够我和姐姐吃几天了。”
淳于深意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你们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样子,至于这么吝啬么。”虽不如她们到底出身何等人家,可只看她们的穿戴用具,哪一样不是jīng致的,便是孔昭姑娘头上那支不起眼的圆头簪子上镶的可是罕见的碧涯海里捞的雪珠,平常百姓家一辈子的积蓄也买不起一颗!
“钱是不缺,但我和姐姐都不会挣,坐吃山空,当然得一银络折了当两银铬花。”孔昭睨了她一眼,“你吃我们家的饭没收你钱,你难道就以为是从天而降不成。”
淳于深意被那一眼睨得面上凉凉的,不由小声嘀咕道:“我看你这样,那不如去猜灯谜,那样不花钱也能得花灯。”
“真的?在哪有?”孔昭闻言果然张望。
“那前边便有一个。”淳于深意指着左前方围着的一堆人的地方道。
孔昭看那处人那么多,便将手中莲花灯递给风辰雪,“姐姐,这给你拿着。”然后一把扯了淳于深意便往人堆里挤去,“我们去猜灯谜。”
风辰雪提了莲花灯,看着孔昭的背影摇了摇头,因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时撞到,她便退到了街边的僻静处。目光看着街上的人流,灯光下皆是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
“意亭兄,你看我赢了这个!”
猛地一个慡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心头一震,提着的莲花灯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年轻英秀的男子提着一盏“龙潜九渊’的金色花灯兴高采烈的向另一名男子走去。
前方立着一排高高的木架,架子上一层层挂满了花灯,映得那处格外的明亮。
那人身着一身银白镶蓝边的衣裳,负手身后,从容又带点闲散地立于花灯下,华光流动灼灼炫目,倒好似是他照亮了那一排花灯,而不是花灯照亮了他。
风辰雪怔怔看着那人,耳边人声远去,眼前花灯摇曳,那个人立于万千灯影之下,负手而笑,眼神明亮更胜华灯。一瞬间,记忆里浮现一个银衣少年的影子,缓缓渡过十数年的悠长岁月,一点—点与眼前的人重合。
那一刻,心神空明如镜。
她隔着人群,隔着灯火,远远地看着那个人,那个曾与她命运相系了十数年的人,那个本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此刻,他们不过是路人。
秋意亭听得唤声转头,转头的瞬间,他与一双眼睛对视,清寒明亮,遥遥如天边的星子,不过一刹,却通体沁凉,他迅疾回头,可极目处,只见人流如水,华灯千盏,并末有那一双孤漠如雪的眼睛。
“意亭兄,这条龙可给我赢着了。”淳于深秀将手中花灯在他面前晃了晃。
秋意亭回过头,看着面前的花灯,然后笑了,道:“这是条‘潜龙’,贤弟可不要làng费了。”
“哈哈……潜龙!”淳于深秀大笑一声,转身,“走,前面还有更好的,我们去看看。”
“嗯。”秋意亭应遣,回头又望了望,然后离开。
街上人cháo太多,两人缓慢行走,约行了丈来远,前边便冲过来一群小孩子,一个个手中提着一盏花灯,欢欢快快的从人流中穿过,其中一个撞到了秋意亭的腰,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了。
秋意亭忙转身扶起他,又帮他拾起地上的花灯。
“多谢大哥哥。”小孩子给了他一个笑脸,便提着花灯追着他的伙伴去了。
秋意亭笑了笑,起身,一抬头,那一刹那.他心间浮起一句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数丈距离,前方的街边处一株梨花树,雪似的梨花绽满了枝头,枝上挂着两盏花灯,许是烛火已将燃尽之故,灯光已显暗淡,却更衬得梨花靓艳寒香。而在那雪树琼花下立着一名青衣女子,手中提一盏白莲花灯,淡淡的灯光浅浅笼了她一身,令她看起来朦胧而遥远。她静静的站在那,目光渺远地落在长街,如立云端,淡看这十丈软红,匆匆过客。
“意亭兄,你在看什么?”淳于深秀见他怔怔看着某处不动不由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待看到梨花树下的女于不由也是一呆。
许久后,秋意亭轻轻念一声,“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音落时,他回首转身,继续前行。
淳于深秀回神追上他,问过:“怎么?看上那个女子了?要不要过去搭句话?”
秋意亭缓慢穿行于人群中,听得淳于深秀的话只是淡然一笑。
淳于深秀继续道:“刚才那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面貌,只是那提灯独立的风姿,飘然不似凡尘,意亭兄,你的眼光不错。”
秋意亭脚下一顿,侧首看了淳于深秀一眼。“飘然不似凡尘……嗯,这话不错。既然她不属这红尘,你我便远远看一眼即可。”他抬首仰望天际,悠然道:“我们看这明月有如玉盘,可等哪一天我们如果真飞上天去了,说不定这月亮比土盘子还不如。”
呃?淳于深秀一愣,然后了然一笑。
秋意亭转身离去时,风辰雪侧首,遥望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蓦然另一个身影浮现,带着一身的清苦药香瞬间便跃上心头。
意遥……
秋意亭在此,那他呢?
天幕上已明月如玉星辉闪耀,长街上人流如cháo欢声笑语,放目而去,但见华灯璀璨炫丽如虹,是如此的热闹欢庆,可那一刻,她觉得无比的孤冷。
这里有朗月明星,这里有华灯欢笑,可他呢?
此刻他在何处?
是在白昙山上?是在威远侯府?
是翠竹之下玉箫独chuī?是留白楼里苦药相饮?
是……
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酸涩难当,正是:
chūn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我如今已得自在,只愿你能好好的……好好的……
“姐姐,你看我的这盏灯!”孔昭挤出人群提着盏灯一脸欢笑地走回来。
风辰雪回首,已收拾起心qíng,平静地往她手中的灯看去。
那是一盏形若树根的琉璃灯。琉璃本是jīng贵之物,可这树根盘绕屈曲,显得格外的粗拙朴实,反是别有风味,烛火从里透出,半透明的琉璃璀璨夺目。
“很别致。”风辰雪淡淡道。
听到风辰雪的赞美,孔昭心里欢快,正想向淳于深意也炫耀一下,转头却见她一直扭着脖子往后边望着,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哥跟秋意亭一块儿,想来他们也来看灯会了。”淳于深意回头道。
孔昭闻言心头一跳,手中的琉璃灯便脱手了,眼看着便要摔在地上了,风辰雪手一动,广袖一展,便将灯平托在袖上,再一收,那灯便在她手中了。
“这么漂亮的灯你得来不易,摔碎了多可惜,拿稳了。”风辰雪将灯递回给孔昭。
孔昭往她看去,只见她神色淡定,眼眸静若清湖,于是乎,蹦跳着的心慢慢落回原处。“嗯。”伸手接过灯,目光悄悄一转,看了看淳于深意,不过淳于深意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一双眼睛亮亮的盯住风辰雪。
“你果然身怀武功!我们哪天来比划下。”
“只不过是会一点防身之技。”风辰雪依旧是一派平淡,“我不喜欢与人动手动脚。”
那话摆明了是拒绝,但淳于深意岂会死心,刚才风辰雪挥袖托灯的动作虽是简单,但出招出声,迅疾无痕,足可见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就切磋一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功夫。”
风辰雪却将目光转向了长街,“那边街上的花灯我们还没看过,走吧。”说罢提步前去。
孔昭与淳于深意见她走了,自然是抬步跟上。
一路走过,虽花灯依旧华灿明丽,但三人的心思却已全不在此。
风辰雪目光随在长街,眼中虽有花灯,但眼神空蒙,似乎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孔昭则一路比较沉默,要么低头沉思,要么抬头看看姐姐,再不便是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又似乎是在躲着什么。
而淳于姑娘则是问了风辰雪许些问题,比如你师从何派?学功夫多少年?最擅长什么功夫?我们哪天好好比试一回吧……只是问了这么多,没一个得到回答就是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于人流之中,而与她们方向相反的街上,淳于深秀与秋意亭亦是悠哉游哉的赏灯闲话。
只是花灯再漂亮,人群再多,灯会再欢乐热闹,也有结束的时候。
亥时过半,长街上渐渐灯熄人消。
淳于深意把两人送回了小院才回家去,并自顾定下明天来找风辰雪切磋武艺之约。
待淳于深意离去后,风辰雪与孔昭才推门进院。进屋后,孔昭是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琉璃灯往桌上一放,便拉着风辰雪的手一脸慌急的道:“姐姐,淳于姑娘说的秋意亭,是不是就是驸马啊?”
手被孔昭紧紧的抓住,风辰雪低眸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孔昭,道:“你慌什么?”
孔昭闻言脸上更显紧张。“姐姐,你一点也不着急?如果他是驸马,要是他认出了我们,知道姐姐并没有死,那到时……王府,威远侯府,还有陛下……天啦,要是姐姐没死的事给声扬了出去,那可没得收场了!”
风辰雪却是一脸平静的将孔昭拉到一旁的椅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先喝口水定定神。”
孔昭一贯听她的话,当下接过茶水喝下,茶水早冷了,沁凉的流入胸肺,于是一脑子的慌张焦灼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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