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大军起程,往丹城而去。
一路上,淳于兄妹俩说着丹城近一月的事,比如那个有时看起来很能gān威严有时看起来很糙包的燕州府,又比如算无遗策的秋二哥,有或者那个小丑似的孙都副,只不过两人默契的没有提风辰雪,更没有提她与秋意遥之事。
秋意亭听着,有时候也说一两件与燕云孙、秋意遥小时的趣事,一路上倒也不无聊。兄妹俩还说了要投军追随他之事,秋意亭一口应承。
三日后,大军抵达丹城。
燕云孙率众官员及百姓出城相迎。
大军于城外驻扎,丹城百姓自发送来美酒牛羊犒劳将士,云彻骑众将领随秋意亭与燕云孙领着的丹城众官员互为见礼,然后便是庆功宴,这一日便是在美酒欢笑中度过。
而那时,在青阳巷的小院里,依旧是安静如世外桃源。
风辰雪与秋意遥先一日回到了丹城,一路上秋意遥的身体越发虚弱,若非风辰雪一直以内力相护,只怕已是无法成行。到了丹城后,歇息了一夜,又汤药补品一进,秋意遥的jīng神似乎好了一点。
这日中午,秋意遥喝过药后,便沉沉睡去。风辰雪将几日未碰的琴抱出来调弦,因怕发出声响吵着他,于是转到另一个房间去。
趁着无事,燕叙便去了药铺抓药,孔昭去厨房将一碗燕窝熬在灶上,以备秋意遥醒来用,然后洗了手,从水缸里将冰镇着的一壶酸梅汤提出来。
房间里,风辰雪正低着首调着琴弦。
孔昭进门,倒了一杯酸梅汤放在一旁,一边轻声道:“姐姐,驸马已经到了。”她今日上街时,城里的百姓全都在说这件事。
“孔昭,那是秋将军。”风辰雪纠正她的称呼。
孔昭吐了吐舌,将酸梅汤往她面前推了推,“姐姐,先喝碗酸梅汤解解暑吧。”
“先放着。”风辰雪指尖拨着琴弦试音。
孔昭看着她,过了片刻,又道:“姐姐,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不然碰上了大公子总是不大好。”她想着,秋意遥与秋意亭是兄弟,而姐姐是秋意亭的妻子,可如今姐姐中意的是秋意遥,这关系可真够复杂,若一个不小心bào露了身份,只怕是一团乱,倒不如早早离了这里,落得gān净。
“过几日意遥的身体稍好时我们再起程。”风辰雪道。
“可是……”孔昭心里有些急切,“大公子既然已经到了丹城,说不定明日他就会来见你,那时候……与二公子一碰面,这可……”她嚅嚅着没往下说了。
风辰雪听着却依旧神色如常,淡淡道:“总是要见的,况且意遥也不能与他不告而别的。”
“那……”孔昭迟疑了一下,然后问,“燕九公子会告诉大公子你的身份吗?”
风辰雪手一顿,沉吟了一会儿,道:“燕云孙不会主动去与意亭说起这事,毕竟那日我已说过我如今只是风辰雪,他知我已不可能再回去帝都,自然不会将我的身份告知意亭徒增烦扰。”
“喔。”孔昭稍稍放心。想了片刻,她又问:“那二公子呢?”
风辰雪挑了一下琴弦,顿“淙”的一声轻响,音轻且沉。于是她取过一旁的帕子拭了拭手,然后端起酸梅汤,饮了几口,才道:“意遥敬爱他的兄长,又怎愿以此事来伤他。在他许我余生之时,他便已将帝都的梏桎尽数抛开。”
听了这话,孔昭总算是放下心来,道:“只要姐姐身份不给大公子知道便应该没啥事了。”
风辰雪放下瓷碗,默然了片刻,她才静静道:“他知道又如何,我与他终只是擦肩而过的无缘之人。”
呃?孔昭闻言看着她,想起俊美伟岸的秋意亭,忍不住问了存于心间很久的疑问,“姐姐,你……就一点也没对驸马动过心吗?”
闻言,风辰雪顿然沉默,起身走至窗边,目光望向窗外,神思怔忡。许久后,她幽幽一叹,道:“若当年,与我成亲的是他,我如今便该是他的夫人,与他也该是一对互为欣赏敬重的恩爱夫妻吧,那样的生活,予宸华来说,未尝不美满,只是,世间的事不能回头,宸华已逝,自然与他之缘份亦断。如今的风辰雪自在快意,与他靖晏将军,已是两个天地之人。”
孔昭看着她,自然也看得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恍然。垂下头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大军在城外驻扎,秋意亭本是要与大军一处的,不过燕云孙却拉着他一起到了都副府。经过一日的喧闹,直至夜幕降下时,两人才得闲在院子里共品一壶清茶。
“云孙,意遥呢?”整个白日,秋意亭都没有见到风辰雪与秋意遥,这刻只两人在,自然就问了,“他身体怎样?我知道你笨,那你让他给你出出主意就行,怎么还让他领兵奔袭?他那身体哪受得了。”
“唉,你可别怪到我头上。”一听秋意亭的口气燕云孙赶忙撇清关系,生怕撇晚了,秋意亭的拳头又落在他脸上了。“这是意遥自己要求的,你也知道的,你们兄弟俩一身功夫,我可没本事qiáng求你们做什么的。”
“哦?”秋意亭狐疑。他这弟弟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从来不出风头,总是光芒尽敛的一个人,这回怎么会主动要求领兵了?而且他爹娘怎么会同意他到这么远的月州来?
燕云孙正想着要怎么解释,耳边听得脚步声,转头一看,便见燕辛领着淳于兄妹来了。
“秋大哥,燕州府。”兄妹俩打一声招呼。
见到他们,秋意亭自然想到了风辰雪,于是问道:“我许久未见辰雪,她如今可还在丹城?”
一听这话,淳于兄妹僵了僵,不自觉的把目光望向了燕云孙。
秋意亭见此,不由也望向燕云孙,只不过眼中尽是费解。
燕云孙敲了敲茶杯,想着迟见早见总是要见的,况且秋意亭这样的人又能瞒他什么呢。于是道:“我正要告诉你呢,这都副府里人多事杂,不利意遥养病,风姑娘住的院子安静,所以意遥便住在那边。”说着他站起身,“你担心着意遥的身体,那这刻我便领你去看他,顺道你也见见风姑娘了。”
秋意亭听着这话,心头不知怎的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但他没怎么在意。只道:“好。”
于是四人出了都副府往青阳巷去。
天幕上弦月如钩,长街上华灯初点,三三两两的路人络绎不绝,今夜的丹城沉浸在欢庆喜闹之中。
四人走在街上,竟是没有一人说话,安安静静的。
一路到了青阳巷,还在巷口便听得隐隐的琴声传来,秋意亭听了顿神qíng一振,不由加快了几步,走在了最前头。这等清雅的琴声,他曾多次耳闻。循着琴声走,便看到前方有一座小院,院门是虚掩的,从门fèng里泻出一线灯光,那悠悠琴声便是从里传出。
于是秋意亭示意几人放轻脚步,以免打断院中人弹琴,他悄悄走近院前,然后轻轻推开院门,顿时灯光迎面扑来,琴声清晰入耳。然后他看到院子中亭亭开着一树白色的珍珠梅,琼雪似的花树下,一青衣女子螓首低垂,正凝神弹琴,素手轻拂,清音如水。
那刻,他顿住了脚步,就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那低首抚琴的人,下一刻,抚琴之人螓首微抬,那一刻,他只觉天地俱静,万物俱消,他眼中有她,他耳中有花落之声。
夜沉如墨,明灯似星。
他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琴,望然身后之人,望然天地之物。
晚风拂花,幽香染袂,素容如月,琴曲清和。
当一曲终了,他悠然醒转,抬步入门,正yù唤她,却见她侧首看向左方,那时刻,廊上的灯光洒落,照得她容华似水,目光缱绻。
他一震,顾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有冰水淋头。
廊前横着一张竹塌,榻上倚卧着一名男子,眼眸微阖,神色怡然,似乎还沉浸在琴曲之中。灯光清晰的照出那人如画的眉眼苍白的面色,那是他熟悉至深的人,他的弟弟秋意遥。
他木然站在门口,身后三人自也是看到了院里的qíng形,淳于兄妹看着秋意亭的神色不知是进是退,而熟知内qíng的燕云孙只能暗自叹气。然后他抬手扣了扣院门,才将那沉在自己天地里的两人扣醒。
风辰雪与秋意遥移眸,一眼便看到院门前的秋意亭,顿皆是一怔。
然后,秋意遥缓缓扶着竹塌起身,唤道:“大哥。”
风辰雪亦起身,淡然看着秋意亭。
秋意亭移步入内,看看风辰雪,又看看一脸病容的弟弟,忽然间希望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意遥,你今日可有好点?”燕云孙摇了摇折扇,作出一派从容地打着招呼,“意亭知道你在这边养病,所以要来看看你。”接着又看着辰雪道:“辰雪,你与意亭也早就相识,不用我介绍了。孔昭呢,我还挂念着她煮的茶呢。意亭,你呆站着gān什么,辰雪是美人,可也不用看得发呆呀,不过你看她与意遥站一块,是不是金童玉女呀。”
秋意亭闻言,太阳xué突突剧跳,侧首看着燕云孙,目光如剑,“云孙,听说你当年曾在街上拦着宸华公主的玉辇,只为看她一眼。”
这一语顿让风辰雪、秋意遥、燕云孙齐齐呆在当场,淳于兄妹则疑惑,不解秋意亭怎么突然说这话。
“意亭你……”燕云孙惊愕至极地看着他,难道他竟是知道风辰雪的身份?他知道了?!
秋意亭走近两步,看着花树前容华绝世的人,心头一涩。转头,看着廊前的秋意遥,轻声的清晰的问:“意遥,你知道她是谁吗?”
秋意遥面白如纸,眸中一点微光如风中烛火,他迎着秋意亭那明利如剑的目光,轻轻点头,“知道。”
秋意亭的心头如钉了枝铁钉,一瞬间鲜血直流痛不可当,他固执地重复问一句:“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谁吗?”
这一句问出,秋意遥身形一晃,但他扶着榻站稳了,形肃骨立如一杆凌云碧竹,虽承着千斤的内疚百般痛楚亦不曲折。他看着兄长,一字一字的道:“大哥,我知道。”
那一刻,秋意亭眼中闪过失望、愤怒、悲伤,可他克制着,只是沉默地看着的弟弟,心头窒痛难当。
院中气氛凝结,燕云孙呆立一旁不敢开口,淳于兄妹惊愕着,心里似懂非懂。
许久,秋意亭移眸看向风辰雪,她亦静静看着他,他的目光复杂,她的目光清冷如故。对视半响,秋意亭蓦然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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