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_九斛珠【完结+番外】(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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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岁月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在道观中清修的那十年就像是清风掠过,柔润了心xing,滋润了xingqíng,谢璇并不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模样,此时却觉得陶氏浑身上下流淌一种独特的气韵,绝不同于其他的公府侯门贵妇。

  作为母亲,她并不称职,甚至想要弥补也不得要领。但是作为女人,她显然是很出众的,即便如今淡妆素衣,也是风姿卓然。

  也难怪宋远将军愿意等这么多年,让陶氏在走出谢缜的yīn影后,还能开始新的幸福。

  谢璇微微笑了一下,“不必弥补,姐姐已经出阁,我和澹儿也能照顾好自己。你过得好了,我和澹儿也会高兴。”

  风掠过庭院,十三岁的少女娉娉婷婷,象牙色的对襟chūn衫上绣了极淡的花糙纹路,娇美的脸上双目粲然,目光如三月暖阳。相较于初次见面时谢璇的怨怼和委屈,此时的她显然也明朗了许多。

  陶氏的忐忑被冲散,瞧着依稀当年旧影的女儿,忍不住伸手帮谢璇理了理鬓发。自当年撇下襁褓中的胎儿离开后,她头一次触碰到女儿,指尖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而后眷恋的稍作停留。

  谢璇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的蜷缩五指,却未躲闪。

  二月初十的那天,谢璇收到了一封请帖,来自西平伯府,落款是唐婉容。

  唐婉容是个温柔秀气的姑娘,从前极少做这样的事,如今突然送来请柬,又是在这个时候,谢璇总觉得除了品茶之外还有旁的事qíng,便拿着请柬往荣喜阁里去了——自打上回她跟谢澹溜出府之后,如今但凡要出府,都得去请示长辈的意思。

  荣喜阁里丫鬟们进进出出,正在整理小库房。

  由冬而chūn,屋中诸般陈设及上下人的衣裳布料都要换,谢老夫人的东西都存在后面抱厦的小库房里,这时候隋氏同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妈妈忙着带人整理,谢老夫人搬了宽榻出来,正在廊下坐着。

  谢璇上前将那请帖给谢老夫人看了,老人家还记着上次谢璇姐弟借宿唐家的事qíng,下意识就是不肯,“小姑娘家品茶能有什么意思,平王殿下的丧礼才过,外头还是乱糟糟的,还是少出府的好。”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谢璇便道:“去年冬天长公主召我去抄佛经的时候,就是在西平伯夫人那边,我瞧着她们两位的jiāoqíng极好。唐家姑娘xing子和婉,平常不会起这种念头,孙女猜度着是不是长公主有吩咐,所以特来请示。”

  南平长公主果然是个极好的借口,谢老夫人自去年南平长公主时常召见谢璇之后就活动了心思,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立时就转了态度,“既然是长公主在,那便过去瞧瞧,只是一样,万不可废了规矩!”——上回谢璇和谢澹姐弟俩溜出府后借宿在西平伯府,谢老夫人还为此生过芥蒂。

  于是由管事妈妈安排了车马,谢璇带了芳洲,谢老夫人又指名让棠梨院的小徐妈妈陪着谢璇过去。

  小徐妈妈是老太爷跟前伺候的人,行事严肃刻板又懂得进退分寸,谢老夫人让她陪着过去,未尝没有让她管束谢璇的意思。

  谢璇也不在意,到了西平伯府递上帖子,便被引入花厅。

  唐婉容请帖里并未瞎写,这果真是个品茶会,只是只有三个人——唐婉容、谢璇和韩采衣。因为是相熟的姐妹三个,一切从简,只在后院的花厅里设了煎水的炉子,花梨木长安上摆着冲茶器具,此外便是些蜜饯果脯之类。

  这花厅就在莲池边上,两面临水,谢璇过去的时候另两位正在池边观鱼,见到谢璇,便迎接过来。

  唐婉容已经十四岁了,幼时的和婉态度不减,只是体态更为修长,隐约有唐夫人的健朗风姿。她命人请小徐妈妈去附近喝茶,留了芳洲跟着谢璇,带入花厅内,“新近得了些上好的茶叶,想着很久没见表姐和你了,就邀过来一起坐坐,两位可不要嫌弃简薄。”

  谢璇入得厅中,瞧见那rǔ白绘chūn小瓮中的茶叶,便轻笑出来,“上好的寿chūn莲心,这还能叫简薄?我长这么大,也就喝过两三回,这次可真是要饱口服了。采衣——”她看向一直沉默的韩采衣,“你觉得简薄么?”

  “当然不算简薄。”相较于从前的活泼好动,今日的韩采衣显然沉闷了些,兴致缺缺的瞧着那一副冲茶器具,道:“婉容一向最擅茶事,我不会旁的,今日专门坐着喝就是了。”

  唐婉容握着嘴儿一笑,“我知道,你们都会偷懒,六姑娘必然也会这样说。罢了,我先辛苦些整理器具,那边的游鱼最妙,两位贵客先散会儿心吧。”她如此说着,便朝谢璇递个眼色,“表姐从前总爱捉我莲池里的鲤鱼吃,六姑娘你可要劝着她一些。”

  谢璇自知其意,便挽了韩采衣往外走,“既然如此,今日索xing恶人做到底,也捉两条烤了吃。”

  俩人出得花厅,外头chūn光融融,莲池里只有几处经冬的荷叶残梗,周围柳丝低拂,梢头抽出的嫩芽漂在水面,有一群鸭子正在湖面上慢慢游动。

  谢璇跟韩采衣是自小惯熟的,吩咐芳洲在池边等着,同韩采衣走远些,便问道:“一进来就瞧你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

  “我是偷跑出来的,璇璇——”韩采衣看向谢璇,忽然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我们家被禁军围着,哥哥下狱的时候是你和表哥表姐费心出力,这些事哥哥已经同我说过了。可是,”她忽然声音一低,几乎带出哭音来,“昨儿父亲入宫面圣后回来,说,说哥哥他不是我哥哥,他……”

  因心绪起伏,韩采衣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她qiáng忍住哭音,“他说哥哥其实是个皇子,当年宫中皇子公主多有早夭的,才送到我们家来寄养磨砺。我怎么都不信,这么多年爹娘从没说过哥哥是什么皇子,宫里那么多人,也从没有做过任何……璇璇,我心里乱的很,我不信他是什么皇子,他是我哥哥,他……”到底是冲击太大,韩采衣在家的时候为家中武风所慑,从未懦弱哭泣过,这时候却忍不住了,扭身伏在谢璇肩上,抽泣道:“我不信。”

  谢璇刚才见着韩采衣那沉闷的表qíng时,就猜度唐婉容这茶会是跟韩玠册封的事qíng有关,如今听韩采衣这样哭诉,心中便是了然。

  她晓得韩采衣对这位兄长的依赖,只能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韩采衣肩膀抽动,泪水浸入谢璇的衣裳,声音里都透着委屈,“父亲说皇上感念他抚养哥哥的辛劳,会封一品国公之位,甚至说要封我做什么县主。我不要什么县主,我只要哥哥,璇璇,这一个多月……”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憋住了哭声。

  “我知道,我知道。”谢璇低声,这种事无可回转,也只能宽慰,“不管玉玠哥哥是不是皇子,他疼爱你是真的,到了哪儿,他都还是你的哥哥。”

  韩采衣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母亲听见之后气坏了,跟父亲吵,哥哥这半个月都没能回府,我害怕极了。”

  谢璇轻轻拍着韩采衣的后背,叹了口气——

  除夕那夜赵文山入宫喊冤,皇后偷龙转凤的事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元靖帝想要回孩子,不能翻出皇家里的yīn私事qíng,就只能编出这样的理由。不过这由头也只能骗骗局外人,对着韩遂的时候,惠平帝并不能隐瞒事qíng。当年韩家的孩子已经死在了乱葬岗,即便韩遂能稳得住,得知实qíng的韩夫人又怎会无动于衷?

  韩采衣与谢璇同龄,自然也是懂事的。此事既然已由元靖帝开口,那便不是靖宁侯府所能反抗,她今日也是憋闷之极才会跑到西平伯府来,此时趴在谢璇肩头哭了一通,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第103章103

  谢璇和韩采衣回到花厅的时候,水已经沸了。

  唐婉容安排两人入座,韩采衣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唐婉容xing格平和宽容,平素也爱跟着唐灵钧逗韩采衣玩笑,几杯茶冲出来,又宽慰打趣几句,总算叫韩采衣慢慢展开了眉头。

  品完了茶,恰逢唐灵钧自外面回来,听说韩采衣今日心绪欠佳,当下便带着她骑马出城,要去郊外疯跑一圈儿。

  谢璇因顾忌着记着韩玠的嘱咐,并不敢外出张扬,便依旧回府去。

  到得二月底的时候,册封韩玠的旨意就下来了。元靖帝用的由头正如韩采衣所述的,说韩玠是寄养在韩家,如今将韩玠改姓陈,沿用“玠”名,以陈玠的身份记入宗谱,封为信王。册封的当日,韩玠在宫中谢恩之后,同特意被召入宫中的韩遂夫妇见了一面,便迁入信王府中。

  元靖帝对于军权防范极重,如今韩玠成了皇子,韩家父子虽然不再手握雁鸣关外兵权,却与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更会提防。

  韩玠这两年揣摩圣心的功夫见长,自身份确认之后,便一直克制着没有回靖宁侯府,至此时才算是见到父母面容。深宫大内,天子面前,父子俩克制着未曾表露,韩夫人却是泪流满面。

  因韩玠身份尴尬,元靖帝显然不yù张扬此事,韩玠封王的当日,除了宗室之外,并无一人道贺。

  随后元靖帝便嘉奖韩遂父子在雁鸣关外的战绩,封韩遂为靖宁公,以韩瑜为世子,念父子俩常年征战劳苦,特赐两人在京中休养,并特封韩采衣为县主,极尽荣耀。

  这些荣耀并没能叫韩家任何一人高兴,当日敷衍着送走了前来道贺的宾客,韩遂夫妇、韩瑜夫妇及幼子并韩采衣几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个晚上。

  而在信王府中,韩玠也独自站了一个晚上。

  这座王府恢弘显赫,到处都是元靖帝赐下来的仆从,除了几个从靖宁侯府带过来的随身小厮之外,便再没有半张熟悉的面孔。

  从亲人俱全的靖宁侯府公子、青衣卫南衙指挥使韩玠,到如今冷冷清清,被元靖帝和越王忌惮、举目无亲的信王陈玠,这其中有多大的落差,只有韩玠一个人知道。

  空中有星无月,韩玠独立中庭,于清冷风露之中,握紧了拳头。

  素来福祸相依,他失去了与亲人共聚的天伦,失去了在青衣卫中办事的便利,如今真正成了个华丽而无用的空壳。王爷又怎样呢?说出来尊贵无双,叫人艳羡,然而如今却只是华美的牢笼——

  他是元靖帝中途认回来的儿子,封为王爷,不过是为了身上这点皇家血脉。他与所谓的父亲并没有半点感qíng,甚至还被元靖帝所忌惮,怕他会借韩家的势力来夺嫡。即便有血脉亲qíng,但在元靖帝心目中,他如今还只是个外人,这江山天下哪怕是jiāo给了糙包,也不会jiāo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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