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娶侧妃。”韩玠答得慡利。
“寻常人家都是三妻四妾,你见哪个王爷没有侧妃滕妾了?是,我知道你心疼谢家那孩子,可心疼也该有个限度,也不在这些小事上。你娶了那个胡家姑娘当摆设也罢,直接丢开也罢,对她并没多少坏处,执拗个什么。”毕竟不是正经的母亲了,韩夫人即便心焦,却也只能劝解,而非如从前般命令。
韩玠摇了摇头,“我承诺过只娶她一人,说到做到。”
这股执拗的劲儿简直就是说不通,韩夫人心急,“怎么就不知变通呢!她能有多好,值得你为她跟皇上做对?”
韩玠原本对于韩夫人是有感激与愧疚的,然而提到这个,想起前一世的支离破碎来,心里到底不能平静无波。
上辈子的对错固然已不必深究,然而他却一直疑惑,不知道韩夫人为何不喜欢谢璇。正好此时提到,韩玠便问道:“我知道母亲是关心我的处境,这些事我会有分寸。只是听母亲的意思,似乎不大看得上璇璇?”
韩夫人一愣,下意识的看了韩遂一眼,随即道:“不是看不上,只是觉得不值得。”
“我认为值得。”韩玠笃定。
韩夫人被噎了一下,话头卡在嗓子里,却吐不出来。
韩玠便道:“当日咱们府上被围,多少旧日故jiāo束手无策,甚至袖手旁观怕受牵连。是璇璇不顾谢老太爷的威压,去求告于人,来诏狱中看我,又去南平长公主处求qíng,为我求得转圜之机。整个京城乃至天下,几个姑娘有这样的胆色,敢抛下一切不顾,只为救人?别说是姑娘,就是男子,谁能像她般到诏狱探视身负附逆大罪的人?母亲哪怕不感念这份恩qíng,也当明白,这京城上下,能比得上她这份胆色与仗义的,没有任何人。”
他甚少这样维护过谁,更不曾用过这样的言辞。
韩夫人被最后一句说得有些脸红,只是她自发现当年偷龙换凤的事qíng后就有些偏激,一年多压抑至今,xingqíng也有些乖戾。
于是羞而成恼,“你就只看得到她的好?”
韩玠体念她的心qíng,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我今日前来,原不是为说这个,不过既然母亲提及,我也说得透彻。璇璇是我请礼部郑重安排迎娶的王妃,也是采衣自幼相jiāo的好友。个人自有缘法,母亲若不喜欢她,我也不能怎样。只是别再阻拦采衣了——她难得有几个xing格投契的朋友。”
韩夫人的脸霎时就有些红了。
靖宁侯府最初解围,韩夫人得知是谢家姐弟出力的时候,确实感念过,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那个天翻地覆的消息——韩玠是宁妃的儿子,他的儿子早已在将近二十年前被人掐死后丢在乱葬岗。她明明知道着一些,却不能说,不能反抗,甚至还要跪谢元靖帝所给的荣宠,打落牙齿和血吞。
仇恨与压抑积攒,却难以发泄,日渐乖戾的xingqíng中,便将恩仇无限放大。
从前不喜欢的,如今更加不喜欢。从前能忍耐隐藏的,此时却在不经意间流露,要求韩采衣远离她不喜欢的人。
没想到韩玠慧眼如炬,竟连这些都知道。
内室里片刻沉默,韩遂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知道韩玠素来有主见,也知道妻子心里的疙瘩,便未cha嘴,甚至在韩瑜想要劝解的时候,拦住了他。
——该说的话总要说的,就像该面对的敌人总要面对,拖延得久了,反而会溃烂,越来越难清理。
烛火燃烧得明亮,噼啪声里爆出一个灯花,韩玠再度单膝跪地,“母亲的养育之恩,玉玠一直铭刻于心,将来必当报答。只是今日的话,还望母亲三思。璇璇是我的妻子,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踏着浓重的夜色离开靖宁公府,半路上却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韩玠出门前未带防雨之物,只能冒雨而行,等回到王府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轻易躲开外围的一双眼睛,进了信王府,才彻底安心——当了一年半的信王,这座起初如同牢笼的府邸渐渐也归到了他的麾下,除了王府长史是元靖帝专门指派,他不敢笼络得太明显之外,大半的护卫已然成了真正的信王府侍卫。
漆黑的雨夜,甬道两侧的昏huáng烛光像是奄奄一息,随时能灭了似的。
他踏着雨水走进和谢璇居住的明光院,值夜的婆子在靠着廊柱打盹儿,并未听到任何动静。韩玠有意放轻脚步,旁人更是难以察觉,直到屋门轻声作响再掩上,那婆子才后知后觉的睁开一个眼皮,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对着雨幕叹了口气。
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韩玠脱掉湿透了的外衫,换上寝衣进了内室,谢璇大概是为了等她,并未熄掉chuáng帐外的火烛,此时几乎燃烧到了尽头。
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却如同熊熊篝火温暖。
韩玠掀开帏帐,就见谢璇睡在chuáng榻里侧,微微蜷缩着,靠向他的位置。一只手搭在他的枕头上,睡得安稳。
随手挥灭外头的火烛,韩玠钻进被窝里,谢璇仿佛察觉了似的,又软有暖的身子便朝他怀里钻了进来。
☆、第115章115
高诚的归来并未在朝堂上引起太大的波澜,元靖帝如常的上朝,只是心绪欠佳,为一点点小事生了场大气,狠狠的惩治了几个官员,其中就有户部的一位侍郎——说北边的一些郡县前两月闹chūn荒,元靖帝派了户部侍郎亲自去赈灾,袛报上写得天花乱坠,说将赈灾做得有多好,却原来私贪了许多赈灾的钱粮,断了老百姓的活路。
元靖帝渐渐上了年纪,朝务上花的jīng力早已不如从前,这几年渐渐的有了许多营私舞弊、贪贿腐败的事,朝臣们大多心知肚明。
这一回元靖帝下狠心整治,不止对户部下了狠手,连带着还牵出了些地方官员,纵贯南北,其中就有巍城的知府贺赢。
这似乎与以前那些大整治没什么不同,元靖帝一旦发作起来,便是铁腕无qíng,多难都要去做的。朝堂上下人心惶惶,韩玠被元靖帝召入宫中几次,言语之间,也渐渐猜到了元靖帝的打算——
庸郡王是他的死xué,在发现越王竟然与庸郡王有所往来之后,元靖帝是打算彻底废弃这个儿子了。
只是越王多年筹谋,内外勾结,却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够废除了的。
在揪出那一连串的蚁虫之前,他还有许多的事qíng需要筹备,要稳住局势,还要釜底抽薪,少不得要有人帮手,韩玠也渐渐的开始出力。
四月下旬的时候,夫妻俩终于往越王府上去了。
越王府上日渐热闹,韩玠和谢璇到达的时候,外头早已停了几辆马车,却是来跟越王请示事qíng的——今日休沐,衙署里不用上值,可越王现管的几桩事qíng尚未了结,便有人以此为由头登门拜访,套个近乎。
听说是信王携信王妃前来,越王便抛下几个官员,赶来了客厅。
他的脸上是最近常见的热qíng笑容,“原来是玉玠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瞧见旁边的谢璇,便吩咐人去请越王妃,又叫丫鬟们奉茶捧果,热qíng周到的态度简直让谢谢目瞪口呆。
她自成婚以来,几乎没有见过越王,如今近了瞧着,便觉此人几乎是天翻地覆。
从前模样痴傻,行动缓慢,腆着个肚子的时候确实像是脑筋迟钝的糙包,就连那眼神儿都是浑浊的。而今他挺直了腰背,除了依旧藏在眼中的yīn鸷之外,从前的种种样子全都不见了,说话时利索又热qíng,几句话安排下去,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招待客人,显然是训练有素。
韩玠入座,举茶慢品,“进府时瞧见外头似有来客,打扰越王兄了。”
“不过是几个来禀事的官员,玉玠客气了。”越王坐在主位,藏着yīn鸷的目光扫过两位客人,便道:“父皇这两天又召你议事了?我还想你难得成个亲,能多偷懒几个月。”
“朝堂上事qíng多,父皇要惩治那些贪官,自然更费心神。有时闷了,叫我过去散散心罢了。”韩玠举目四顾,瞧着厅外的庭院布置,“从前极少来打搅越王兄,这庭院倒是修缮布置得不错。”
——像是工部那位怪才的手笔。
越王呵呵一笑,“闲时观玩罢了。”
韩玠也是低头喝茶,没再多言。
连跟越王jiāo集不多的工部小官吏都来凑热闹逢迎,可见在朝臣眼中,多半是认定了越王能够入主东宫。哪怕不能入主东宫,等元靖帝驾崩时,也能毫无悬念的登上帝位。
外头越王妃已经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姗姗而来。哪怕是家常居住,她也是盛装浓抹,用了整套的头面钗簪,衣裳是十成新的浮光缎,锦绣软鞋上缀着浑圆的珍珠,稍嫌圆润的小臂露在七分宽袖之外,隐约可见做工jīng致的缠臂金和腕间玛瑙手串。
这样的珠光宝气,哪怕只有五分的容貌,也能显出六分的姿态。
她施施然进了客厅,恭敬的朝越王行了一礼,才朝韩玠和谢璇笑道:“盼了这么多天,总算是盼来了信王和弟妹,上回我入宫的时候恰好弟妹才出去错过了,倒有许久未见。”
谢璇盈盈起身,“前些天俗务缠身,一直没能来拜会,还望王妃姐姐不要见怪。”
“说什么见怪的话,只是听见信王才成婚没多久就带着弟妹去了平王妃那里,我还想着过不几日就要来呢,白盼了几天。”越王妃捂着嘴一笑,目光落在谢璇身上。
追究这些可就真没意思,谢璇随手搁下茶杯,淡声道:“原打算隔日就来的,谁料被俗务耽搁了。”
那一头越王似乎想起什么,三十余岁的王爷正容端坐,正眼都不肯给旁边两个女人,只问韩玠,“听说平王侧妃是信王妃的表姐,想来感qíng亲厚。近来我不得空,没去看思安,那孩子可好?”
韩玠才不跳进去,“最近也没去过,倒不知近况。”
越王妃还想问关于思安、陶妩和平王妃傅氏的事qíng,都被谢璇以不知qíng搪塞过去了。
这一场拜访无非也只是面上好看些。东宫虚位,越王夺嫡之心昭然若揭,自他露出真面孔开始将触角伸向朝堂的各个角落开始,跟韩玠的矛盾便日益凸显,只是瞧着元靖帝的面子,才没兄弟撕破脸罢了。
韩玠和谢璇不愿看越王这条毒蛇的面孔,越王也不愿意因为韩玠这个中途捡回来碍事的弟弟而冷落了那几个官员,于是没坐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宾主尽欢,起身送客。
快到府门口的时候,对面走来个gān巴巴的老头,一身书生打扮,眼光却是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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