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酒足ròu饱,唐灵钧拉着谢澹和韩采衣出去玩,韩玠便带着谢璇在院外散步。
这一带参差错落的都是许多别苑,平常少有人至,今儿难得热闹一回,不时就能听到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城外的雪显然比城内还要厚一些,路上的雪虽已被压实,毕竟无人铲雪,走路的时候便得格外当心。
谢璇靠在韩玠的肩头,身上披着象牙色斗纹锦上添花昭君兜,外头出了一圈极细的狐狸毛,随风软软的刷过脸颊。韩玠怕她受寒,又拿自己宽大的墨色鹤纹大氅将她裹着,慢慢走了几步,谢璇便指向远处,“那里是红梅么?”
“是一片梅林。”
那满山的梅花在皑皑白雪里格外显眼,从远处看,像是一团云浮在上头。
谢璇一时兴起,“咱们去剪些红梅,回去cha瓶好不好?”
韩玠侧头,“府里也有梅花,你却更爱这野花?”
这揶揄的语气!谢璇哼了一声,“只说去不去?”
“听你的。”韩玠兴致不错。
谢璇便吩咐后头的随从去取剪刀cha瓶等物,他和韩玠稍稍加快脚步的赏景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梅林边缘自然已经被踩踏得有些狠了,雪地上抖了许多的花瓣,如同泼开了胭脂,红白相映,星星点点。
越往里走,足迹就慢慢少了,梅花也开得好,幽香浮动,扑入心脾。
韩玠怕谢璇不慎摔着了,紧紧跟随在后,挑着好看的也会帮她折一支。也无需剪刀,手劲儿一使,那梅枝儿便齐生生的断了,连半片梅花都不碰落。
谢璇看得眼红,丢开那剪刀撒娇:“剪刀膈得手疼,你帮我折!”
苦练多年的功夫拿来折梅花,韩玠有点无奈,顺着谢璇的要求一支支折下来递到她怀里。那一身象牙色的披风几乎融入了雪地,只有上头的花样虽她的脚步漂浮,娇美的脸蛋嵌在柔软的狐狸毛中,乌压压的头发挽成发髻,散了一绺垂落下来,愈发显得肌肤腻白。
她抱着满怀的盛放红梅,笑生双靥,瞧着他的目光中尽是期待。
韩玠最后一支红梅递过去,目光笼罩着雪地里的娇妻,便再也挪不开了。要不是后头还跟着一大帮随从,恐怕就要忍不住揽她入怀,亲上那红润的嘴唇了——那一定比满怀的梅花更加清甜、香软。
谢璇无知无觉,回身将梅花递到芳洲手里,叫她派人好生带回去cha瓶。
山间凉风拂动,掠起雪沫子,韩玠以手撑起披风,将谢璇护到怀里。
左侧有一段极美的梅花,韩玠只摘了三寸长的花枝,将那缀满的梅花嵌到谢璇的发髻里。巧手堆叠的宫花立时失色,那一段红梅映着珍珠乌发,天然装饰。
韩玠没忍住,趁着调整梅花的时候,迅速在谢璇额头亲了一下。
不远的地方,谢珺站在一树梅花下,微微一笑,“舅母你瞧,那是不是信王和璇璇?”
正在挑选花枝的高阳郡主随她所指瞧过去,如云的红梅绽放如火,墨色挺拔的身影在雪地中如古松站立,谢璇稍稍仰头倾靠在他怀里,乖顺的任由他将梅花簪在发间。雪地里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只有他两人的亲昵自然流露,如眷侣自画中走出,于山间成jīng厮守。
那乍触即分的亲吻并没有逃过高阳郡主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信王待璇璇,真的是很好。”
后头谢珺也是一笑。
今日两家恰好都来这边赏雪狩猎,陶从时和许少留尚且在猎场里驰骋,她两人瞧见满坡红梅,便过来剪梅,未料机缘凑巧,碰见了他们。
远远的招了招手,谢璇尚未发觉,韩玠却是惯xing的眼观六路,顺着动静瞧清了是高阳郡主和谢珺,便扶着谢璇在雪地慢行靠拢过去。
谢璇今儿很高兴,见到两个亲人就更高兴了,“舅母,姐姐!”她凑过去,看见高阳郡主怀里几枝姿态各异的梅花,“舅母选得真好看!”
“比不上信王眼光独到。”高阳郡主一笑,众人各自见礼。
谢璇没明白话里的意思,谢珺却是抿唇而笑,“璇璇还要再挑几枝么?”
“我都挑好了。”谢璇又接过剪刀,“舅母喜欢哪枝?我来剪。”
“好,咱们去那边瞧瞧。”高阳郡主xing子平和,同谢璇姐妹俩往更深处走,韩玠只能退后半步。
自梅林出来,天色已近有些晚了。
冬日里天气短,日头落得早,不过申时三刻,太阳便被云层遮掩住,山里就起了凉飕飕的风,裹挟着扬起的雪渣落在脸上,触肌冰凉。
成群的人家开始回城,谢璇这里一日尽兴,也是各自回府。
马车在雪地里慢慢晃着,谢璇抱着手炉子,垫了个软枕在背后,瞧着旁边的韩玠,“刚才舅母提起了表姐,平王侧妃——”她像是有些感慨,“说如今平王府里争夺得越来越厉害,她不想让表姐送死。”
“送死?”韩玠挑眉,“她还怎么说?”
“表姐现在已经听不进去劝了,一心跟着端亲王妃,要留住孩子,就连舅母劝说了几句,她还指责舅母没有心肝。舅母很为难,很伤心,也很担忧——”谢璇凑到韩玠身边,想起刚才高阳郡主的话来,觉得脊背都凉飕飕的,“皇上他,真的会像舅母担心的那样,除掉表姐吗?”
“如果端亲王再不加收敛,很有可能。”
谢璇声音微颤,“可是就算端亲王有野心,表姐也只是想留住孩子,又怎至于……”
“端亲王看得出皇上对思安的器重,却忘了他对庸郡王的忌惮。庸郡王辅佐越王,想要重回朝堂的事qíng,只有极少的人知qíng。以父皇的xing子,既然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难道不会疑心端亲王也是相似的心思,借幼弱的思安染指朝政?——庸郡王那是他心头最深的疤,任何人跟他有了联系,都难逃一死。”
谢璇五指微缩,“那么以皇上的xing子,必定会下狠手斩断其中勾连。”
韩玠点头道:“皇上动不了端亲王,动一个平王侧妃却是轻而易举,也算杀jī儆猴。”他握住谢璇的手,“你舅母今天,是不是想让咱们救你表姐?”
他的手掌坚实而温暖,是此生最可信任的熨帖。
谢璇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119章119
马车晃晃悠悠的上了官道,积雪甚厚,车马又多,便走得有些缓慢。唐灵钧和谢澹、韩采衣骑马而行,此时已经去得远了。四野像是起了风,呼呼的叫嚣着,卷起侧帘,灌入冷风。
谢璇将上头卷着的竹帘放下来,压住那飘动的软锦。
脊背上的寒冷依旧在慢慢往上爬,像是窜上了头顶,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手炉子,“先前舅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觉得她可能是多虑了。如果皇上真的要杀表姐,既然舅母开口,我必然得想法子。只是不知道皇上会用什么手段。”
“为彻底斩断端亲王和思安的关联,恐怕他会嫁祸于端亲王。”
“如果我空口白牙去跟表姐说,她必定不会相信——她如今就连舅母的话都听不进去。可若不叫她亲眼见到,表姐就不会撒手,等真的见到,就又晚了。”谢璇沉吟,“要救这么个执迷的人,可真棘手。”
路边全是行人或者车马,未必不会隔墙有耳。
谢璇念叨完了,便陷入沉思。
韩玠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也在沉默思索——这事必然格外棘手,否则高阳郡主也不至于放下脸面求到谢璇的头上来。而谢璇于朝堂上的事又能知道多少?高阳郡主所指望的,无非是他这个信王而已。
可要瞒着皇上、瞒着端亲王、瞒着所有人救下陶妩,又谈何容易?
那是皇上想要处置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下手。最棘手的是陶妩,假若她像当年的晋王一样配合,那还好办一点,可陶妩如今不见棺材不掉泪,要稳稳当当的救下她,那可真是为难人了。
想来高阳郡主也是走投无路。
一路沉默着回到信王府,谢璇后来有点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进府后吩咐摆上晚膳,夫妻俩用完了,因为外头天寒不能再散步消食,便到书房里铺开笔墨练字。
然而终究是心神不宁。
谢璇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救陶妩的法子来,写完两幅字后跟韩玠提了提,韩玠也觉得这事儿无从着手——就算猜到了元靖帝可能对陶妩下手,但是这边既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下手,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下手,根本无从防备。要说等事qíng发生时再挽救,那可就是做梦!
谢璇愁得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
韩玠瞧着心疼,一面命木叶做了些jīng致的糕点来给谢璇当宵夜,一面也拿笔写写画画的想了半天,依旧了无头绪。
为此,谢璇很惆怅。
她很清楚陶从时和高阳郡主的xing子,这回高阳郡主会开口,那必然是已经走到了绝路。只是——她们夫妻就怎么那么确信呢?假如他们已经确信此事,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法……一个大胆的念头猛然浮现在脑海,她险些从chuáng榻上坐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谢璇便随便找了个由头,派人去请陶从时和高阳郡主。
那两位来得飞快,客客气气的在厅上见礼完了,被韩玠带到内室的时候,夫妻俩竟自齐齐向韩玠跪下,“这回的事qíng,我们夫妻自知是千难万难,束手无策之下,才敢来打搅信王殿下。我们也只这是难为人,若信王殿下无能为力,也请不必勉qiáng。”
“舅舅请起。”韩玠竟随了谢璇的称呼,将陶从时扶起。
谢璇自然也搀着高阳郡主站起来,请他们入座详谈。
韩玠一开口,抛出的就是最根本的疑问,“昨日听到璇璇的转述,我所猜测的倒是跟郡主不谋而合。只是这终究只是揣测推断,若此事为真,自当筹谋,可若不是如此,怕会弄巧成拙。”
“这事不是随意推断。”陶从时脸上不见了平时的从容,显然十分焦灼,“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皇上确实有杀害阿妩、震慑端亲王之心,而且心意坚定。”
这样隐秘的事qíng,他们是如何得知?
这是韩玠和谢璇同时冒出的疑问。
京城里的高门贵户,多多少少都有打听宫廷秘辛的门路,别看有些人家不起眼,沾亲带故、七弯八拐的关系伸进去,打听消息的本事并不比任何人差。只是这些毕竟是人家最隐秘的事qíng,不便打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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