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和离,不从他许家带走半点东西,怕什么?老夫人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他恐怕也知道我现在的心思,qiáng扭的瓜不甜,倒不如一拍两散。好在我身后还有你和太皇太妃,即便不可能带走融儿,却还能争取时常过去看看他,或者让他来这边玩——”谢珺笑了一笑,安慰似的拍着谢璇的手,“放心,姐姐我既然能拿得下庆国公府上下的家务事,处理这件事qíng,总还是有点把握,也会想法子做得圆融些。”
她说得如此自信,谢璇便也放心了许多,“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跟姐夫说呢?”
“等他从铁勒回来,目下这乱糟糟的局面过去吧。”谢珺的目光瞧向许融,比之暮chūn的阳光还要和暖,“毕竟还有许多话要慢慢的告诉融儿,让他明白我的打算。也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他在朝堂上的事。”
“是啊。融儿那边确实该好好安排。”
同谢珺走了一整天,谢璇身子有些疲乏,这一晚倒是睡得安稳。等岳太医来请脉的时候,也觉欣慰,芳洲得了窍门,便开始变着法儿的找人跟谢璇说话——或是请了谢珺、谢玖,或是请了韩采衣,或是鼓动谢璇到大长公主们的住处去走走,甚至连陶媛和唐婉容的主意都打上了。
谢璇自觉同谢珺待了两天后心神安定了不少,除了韩采衣之外,也没叫芳洲去打搅别人,只是静坐府中,等候一道消息——
三月廿三日,晋王乘着一辆简洁的马车入京,除了先前知qíng的几人之外,并没有惊动任何外人。不起眼的车驾一路驶过朱雀大道,进入内城之后直往如今的宗人令老睿亲王府上去了。
次日,谢璇便接到了宫中的召命,令她即刻进宫。
掐着日子算一算,谢璇大抵能猜得进宫所为何事,便不耽搁,换上见驾的衣裳后,由韩玠留下的两个女侍卫陪着进宫。待她在宫人的指引下到达乾元殿的时候,就见上首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位太皇太妃、小皇帝和傅太后,及几位大长公主,以及鬓发苍苍的宗人令和左右宗正。
而在殿堂的正中间,站着一道颀长俊秀的背影。
晋王!
数年不见,那个温润的皇子竟然已经长得这般高了!他身上穿着一袭普普通通的锦绣长衫,料子不算名贵,做工也只上乘,甚至连腰间的绶带玉佩都没有,就那么清清淡淡的站着,却在背影中描出青竹般的挺拔。如同抹去繁复雕饰的玉璧,内敛而蕴秀。
谢璇进殿后同上首几位见礼,目光与晋王相触,各自难掩的诧异。晋王的目光落在谢璇脸上,一时间竟未能挪开——
当年玄真观里的qíng景还历历在目,她佯装做小道姑来给他递话,娴熟的焚香,低声的劝说,那张稚嫩娇美的脸上分明写了关切。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yù逃离而不得的皇子,在别人的yīn谋诡计里难以自主的沉浮,以温润心xing化解所有的苦闷,而她便像是山间涌出的涓涓溪泉,清新而娇丽,如皇城外的妙丽山水般令他神往。
经年别离,除了两封没有任何落款的画作外没有任何音信相通,再相见时,她已为人妇。原先的灵气似有收敛,她穿着王妃的盛装,容貌依旧娇美,气度却比从前沉稳了许多,款款施礼之间,自有从容。
她的手有意无意的护着小腹,晋王瞧着那满身锦绣,目光微敛。
即便曾经心心念念,她却早已不是他能够触及的了。天边的月光终究化为柔润的珍珠点缀在韩玠的王冠上,她到底是嫁给了韩玠,成为别人的妻,孕育别人的孩子。那时候她畏惧皇家的争斗,不肯接受他的相思豆,如今却肯为了韩玠卷入朝政后宫的漩涡里,沉浮跌宕却甘之如饴。
也许不是谢璇害怕是非,只是他不值得她冒险而已。
心念迅速的流转,已近二十的青年冲谢璇拱手称呼一声“王妃”,便即挪开目光。
上首傅太后便笑道:“信王妃也没想到吧?晋王居然回来了。”她虽在太后之位,待谢璇这个摄政王妃却也热qíng周到,“别吃惊了,你还怀着身子,快先坐下。”
“多谢太后。”谢璇行礼,在芳洲的搀扶下入了座位。
人算是到齐了,睿亲王颤巍巍的走至中间,朝上首的隆庆小皇帝和傅太后行礼,缓缓开口,“想来诸位还记得元靖三十四年的事qíng,彼时惟良得先帝器重,前往玄真观……”他将当年的事qíng简略说了,老人家当年跟元靖帝颇有点感qíng,对于这个xing格温润的皇子也颇为爱护,此时浑浊的目光里有些怀念与痛惜,“……当时只道天不佑惟良,谁知六年辗转,惟良还能有归来之日!”
旁人倒还没什么,上首的玉太皇太妃却被老人家这一番话说得触动,目光定定的锁在儿子身上,悲伤与欣喜jiāo加,不时的拿娟帕擦拭泪花。
晋王亦跪在地上,将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那日摔下玄真观后的山崖,他被猛shòu叼走,却又为猎户所救。彼时他才猜透越王的险恶用心,为求自保,隐姓埋名出了京城,一躲就是六年。直至元靖帝驾崩时,才不舍父子之qíng,千里迢迢的赶回京城。这些年为人子、为人臣,他非但未能为君父分忧,反而令元靖帝和太皇太妃担忧,实属不忠不孝,还请太皇太妃降罪云云。
母子数年相隔,这些话说出来qíng真意切,令闻者动容。
玉贵妃这么多年总以静雅从容示人,至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几乎哭出声来。
宗人令在眼角的褶子上抹了一把,开口为晋王分辨——当年的越王有多么狠毒,在座众人都是知道的。就连东宫里的太子都被他拉到了大狱之中,年纪幼弱的晋王为求自保而假死远遁,也算是无可厚非。
满殿的人各自拭泪,年幼的隆庆小皇帝不明所以,凑在傅太后身边低声问着什么。
待众人安静下来,小皇帝才开口了,“你就是晋皇叔?”
“皇上。”晋王对御座上的小皇帝行礼。
“皇爷爷好像说起过你,”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道:“皇爷爷说你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嗯,他就是这样说的。”像是为了笃定些,他这般自言自语,却不知怎么的说岔了气,便是一阵咳嗽。寻常人咳嗽时都拿茶水来润喉,隆庆小皇帝这一咳嗽起来,傅太后却慌忙取了随身带着的药丸,背过众人的目光悄悄塞到他的嘴里,混着茶水一同喂服。
皇帝可是目下最要紧的人了,这么一打岔,悲伤的qíng绪被冲散了些,傅太后又扶着小皇帝坐好了,道:“先帝还在时,时常怀念晋王,晋王的府邸也都还在,只是毕竟荒疏了许多年,未曾修缮。左右四方街上的那座王府空着还没人住,不如晋王就在那里住一阵子,等王府修缮好了再搬过去?”
这原不是太后应当cao心的事qíng,傅太后却在此时提出来,难免叫人诧异——
四方街上的那座王府,正是平王府,自傅太后移居入宫后便空了下来。虽说小皇孙一直养在元靖帝身边,那座平王府却也能算是龙潜之邸,平常的洒扫打理,半点都不曾有疏忽,更因是皇帝幼时住处,工部还提议在修缮时抬高规制。
傅太后居然叫晋王暂时住在那里,可真是很大的脸面了。
晋王却未有所动,只是道:“父皇在时,臣未能尽孝,驾崩时虽也遥祭,到底未能亲至,心实哀戚。这半年里,臣又哪有心思在京城安居?请皇上允准,容臣前往泰陵,为父皇守陵。”
小皇帝还不大懂这里头的门道,只是巴巴的看着傅太后,遂看向谢璇。
谢璇可不敢在这时候开口,只低头去理衣袖,就听宗人令道:“臣也认为,当容晋王前往守陵,以尽哀思。”
傅太后略有点尴尬,默不作声了。
☆、第134章134
出了乾元殿之后,谢璇并未立即回去。玉太皇太妃带着晋王回了自己宫中,剩下的女眷各自归去,婉太皇太妃便拉着谢璇的手,问她些孕中的事qíng——
元靖帝驾崩后留下了众多后宫佳丽,除了三位贵妃和生育有皇子公主的宁妃、惠妃之外,其余妃嫔或是移居别宫,或是gān脆被打发出宫给先帝守陵,整个后宫瞬间冷清了许多。
隆庆小皇帝当然没什么妃嫔,平王留下的女眷们,傅氏自然成了太后,拣顺眼的两个封了太妃,余下的位份都不高。宫室空出来许多,皇上当初养在元靖帝身边的时候也喜欢粘着婉贵妃,且傅太后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这位先帝的宠妃,是以婉太皇太妃也没挪,依旧住在坤德宫里。
只是宫里才经了丧事,虽说新帝应有新气象,坤德宫中毕竟比从前素净了许多。
谢璇跟着婉太皇太妃入了殿中,瞧着里头不少陈设都被撤去,不免讶异,“太皇太妃这是?”
“这称呼听着老气,你还是叫我姑姑。”婉太皇太妃论辈分是当今圣上的祖母了,而谢绨却只有三十五岁,宫里的上等脂粉保养着,正是丰腴多姿的时候,却已然独居深宫。谢绨每回听着这称呼都觉得伤感,便抿唇笑了笑,“都是谢家的人,现在先帝没了,我这儿的讲究便不像以前那样多,叫姑姑反而显得亲近。”
“那就叫姑姑。”谢璇从善如流,目光落在墙边的多宝阁上。
谢绨便道:“那里头许多东西都是先帝赏赐的,成日家摆着反而叫人伤感,便叫人收在锦盒里了。璇璇——”她牵着谢璇的手走到内间,等宫人奉茶之后便将她们挥退,“今儿太后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哪能不明白呢?”谢璇哂笑了一下,“从前傅家还得先帝器重的时候,她们就想着夺了咱们的权,没少费心思。如今皇上年幼,咱们王爷摄政,威望也日渐隆盛,还打压着傅家不给出头,太后心里自然不舒服。好容易盼回了另一个皇叔,她自然是想另谋出路了。然而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晋王当年是为躲避朝堂是非而死遁,难道如今就肯搅进浑水里了?”
谢绨道:“毕竟五年未见,如今晋王是什么xing子,谁也吃不准。况且晋王早年颇有贤良的名声,文臣们大多信服,难保不会被人利用了谋反。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该防备的,还是当防备。”
她便是这个xing子,在宫廷中这么多年,凡事半点纰漏都不肯出的。
谢璇点头道:“姑姑的话我明白。这段时间晋王守陵,傅太后还管不到那么远,我也会留意,等咱们王爷回来了,他兄弟二人见个面,许多事便能看透。”
“摄政王的位子不好坐,不成功便成仁。你们啊,还是该早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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