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派了专人看守,他脚上有铁镣,又被殿下打伤,跑不掉的。”
跑不掉最好,那样心思恶毒,罔顾苍生xing命的人,必得带回去好生惩治!谢璇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韩玠,心神安定之下,便又问起旁的事qíng,“南苑王呢?殿下带人去追杀他,可得手了?”
“南苑王已经被殿下she于马下,南苑军闻讯溃散,仓皇向北奔逃。蔡大人已经派人去追杀,我父亲也率兵襄助,收复雁鸣关指日可待,请王妃放心。”因为有谢韩两家的jiāoqíng和韩玠摆在中间,韩瑜虽然少时从军,跟谢璇来往得少,却没有过多的客气疏离。
谢璇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
昨夜攻破盖城追杀南苑王,韩玠必定是那时负伤,想必唐灵钧和韩瑜脸上的疲惫憔悴皆是为了守着韩玠。她瞧一眼韩瑜,见他依旧转头盯着韩玠,想了想便道:“这边我来照料即可,韩将军想必也累了,且回去歇一歇吧。”
“末将无妨。”韩玠下意识的推拒,忽然又想起谢璇这是远道寻夫而来,如今久别重逢,他杵在这里又像什么话?塞外风沙chuī出的铜色脸庞上现出些微尴尬,随即起身拱手道:“外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置,那末将先行告退。外头的郎中每隔一炷香就会为殿下诊脉,还请王妃也勿cao劳。”
谢璇点头,“不必管我,一切还是如常,绝不可耽误了为殿下疗伤的事qíng。”
韩瑜依命而退。
屋里便只剩下韩玠和谢璇。
这一回的分别显然没有上回韩玠远赴廊西时那样漫长,算算也不过二十来日,谢璇却觉得像是分别了好几年那样久。她的手依旧握着韩玠,躬身细看韩玠面容,大概是军务繁忙疏于打理,下巴上已经有短短的胡茬冒出,指尖轻触,有点扎手。
脸颊显然是消瘦了许多,他的眼底也有一圈隐隐的乌青,甚至蔓延到了脸庞。
必定是毒xing不浅吧。谢璇咬了咬唇,qiáng忍住鼻端眼角的酸涩。
看韩瑜和唐灵钧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就知道韩玠伤得不轻,否则韩愈久经沙场的人,又怎会寸步不离的守着韩玠到现在?唐灵钧那样躲避着不肯同她答话,必然也是因为说谎局促,韩玠的伤势又岂止是“无碍”?
然而他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梦里失去了他无数回,每一次被梦惊醒,谢璇都怕与韩玠相见无期。害怕再见到韩玠时,只能触到冰冷。
庆幸他现在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哪怕身负重伤,他也还活着。
伤势总有痊愈的一天,只要他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希望。
不知不觉中有泪水模糊视线,谢璇躬身亲吻韩玠的唇瓣,怕打扰他休息,便若即若离。
韩玠似乎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却未立时醒来。
梦里还是那片广袤的荒原,时而骄阳高照,时而雷雨大作,时而迷雾笼罩。韩玠的意识昏沉而凌乱,在繁杂诡变的梦境里穿行,身体疲累又疼痛,像是不堪重负,像是jīng疲力竭。他却还是往前走,心中竟笃定的认为前面有谢璇在等他。梦里累得睁不开眼睛,却能依稀看到前路,跋涉过一座刀锋似的高山,他却忽然触到了谢璇——
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竟然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山的那头,笑生双靥。
他疲惫而欣喜的伸出手,谢璇扑在他的怀里,双手jiāo握。熟悉的呼吸和浅香近在咫尺,她摩挲着他的手心手背,那样真实而熨帖。
梦境陡然折转,刀削斧劈的荒芜山巅忽然绽放出许多花,一时是满坡的合欢海棠,一时是白雪红梅,一时又是蔓延无边际的jú花,像是那年他带着璇璇重阳登高时看到的jú坡。那些色彩浓烈而绚烂,谢璇欢笑着在他怀里蹦跳,扬起脸来亲他。
她的容色那样娇美,永远是他心底里最柔软绮丽的风景。
烈日huáng沙仿佛都已远去,这荒漠之中的高山上绽放了满坡鲜花。云影浮动,日光柔暖,若有涓涓清流在花海穿行,连同她轻盈的吻和拥抱,叫他心间全是温暖。
仿佛连那满身疲惫,都消去了不少。
“璇璇,璇璇。”韩玠在梦里呢喃。
谢璇就凑在韩玠身边,听到了那模糊而断续的音节。一瞬间泪水就涌出来,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收敛的肆意掉落,划过脸庞落在嘴角,温热又苦涩。她努力的压抑住涌到唇边的哭声,死死的捂住了嘴唇。
泪眼朦胧里,只能看到韩玠消瘦的脸庞,像是轻轻皱了皱眉。
破碎的低声呜咽自喉间挤出,她凑过去再度吻上韩玠的唇,低声唤道:“玉玠哥哥!”
韩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即便睡了一整天,他的神qíng依旧显得有些困顿,眼神依旧缺少光彩,显得晦暗。不过比起昨夜的凶险,此时他能好端端的醒转过来,已然叫所有人喜出望外。
郎中还在榻边诊脉,唐灵钧毕竟放心不下韩玠,避到傍晚就又跑回来看他的伤qíng,一见他醒来,便抑制不住的道:“殿下你终于醒了!来人,快去禀报韩将军和蔡大人,信王殿下醒了!”他如此喜形于色,浑然忘了昨夜刺激韩玠的话语。
韩玠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目光在唐灵钧身上一顿,声音沙哑,“昨夜是你?”
唐灵钧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脸上不知怎么的一红,他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想让殿下昏睡过去才出此下策,殿下见谅,见谅。我去找韩将军过来!”他立时找到了由头,心神放松之下,又迅速的逃出了屋子。
韩玠的目光便停在了谢璇的身上。
她打扮得颇为素雅,装饰简洁的jiāo领半袖间点缀着几枝海棠,发间一枚珠钗并两朵宫花,此外便再无旁的配饰——仿佛还是她做姑娘的时候,不必锦绣罗衣、金簪玉钗,亦无需胭脂浓妆、珠环金铛,她只是这样素净着一张脸,也让人觉得永远都看不够。虽已当了三年的信王妃,她其实也只十七岁,正是女子一生里最美的年纪。
“璇璇?”韩玠的声音沙哑,牢牢盯住了谢璇。
他以为那漫山遍野的花、那亲昵的相拥与摩挲只是在梦里,没想到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后一睁眼竟能看到谢璇。要不是有唐灵钧那可恶的声音提醒,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潼州离京城千里,她居然就这么跑过来看他?
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让他半点都不敢挪开眼,只锁住了谢璇。旁的人与事,暂时隔绝在这亲昵的方寸之外。
待郎中一收回诊脉的手,韩玠便紧紧握住了谢璇,“你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谢璇因有外人在场,言语上并不敢表现得太过亲昵,神态中的关切担忧却显露无疑,“来的时候殿下还在昏睡,吓坏我了。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韩玠竟自勾了勾唇角,依旧少神的目光里却添了欢欣。她居然跑到战场来看他,他当然是惊喜的,可是潼州战事未平,这千里迢迢的,她还怀着身孕,怎么就贸然跑过来了呢?
明明想要教训她几句,此时却半点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身子依旧虚弱无力,大抵是毒药的影响,脑子也转得比平常慢了许多。头脑中的昏沉渐渐退了之后,背上伤口处的疼痛便渐渐清晰。昨晚趴了一宿,今儿后晌的时候才给他垫了松软的靠枕躺着,此时只消动动手臂,都觉得浑身酸痛。
然而所有的痛都掺着蜜糖,韩玠的目光锁在谢璇的脸庞,渐渐下移,落在那并不显眼的小腹上。韩玠枉顾疼痛,伸手去触碰妻子的小腹,沙场上锋锐冷厉的目光在此时变得格外柔和——
“昭儿,爹做到了。”
保国安民、驱除敌寇,他千里迢迢的奔赴沙场,she杀南苑王,令敌军溃散奔逃,雁鸣关内即将重归升平,没有辜负朝堂的期盼。熬过剧毒,拨散迷雾,他从无底的漆黑深渊重归光明,咬牙挺过每一个濒死的时刻,更不辜负对谢璇的承诺。
从今往后,他将是真正威信无双的摄政王。
而她,也将是最为尊荣的王妃!
☆、第138章138
因这是韩玠受伤后第一次清醒的跟人说话,自蔡高起,一众武将皆过来拜见探望。谢璇不好在这里多待,便先避到内室去。
这一路车马劳顿,看到韩玠重伤后又心绪波动,此时谢璇也颇疲累,便吩咐芳洲,“我先歪着歇会儿,叫人备好饭食,待会伺候殿下用饭。备好了你叫我。”
芳洲应命,扶着她在榻上躺好了,才出去吩咐晚饭的事qíng。
待谢璇醒来时,月亮已经爬到了半空,肚子里觉得有些饿,起来走动两步,竟不自觉的叫了一声。城守府里的夫人原本为了给韩玠腾地方,已经挪到了后院的几间小屋里,听说王妃驾到时便特地过来侍候,听见那声音,不由微微笑了笑,“王妃一路劳顿,妾身未能照料好饮食,还请王妃降罪。”
“夫人客气。外头的将军们还未散么?”
“大半儿都走了,只是蔡大人和拙夫还有些事要请示殿下,顺便伺候殿下用饭。”城守夫人朝旁边的老妈妈吩咐了几句,便引着谢璇往厅上走。
韩玠伤成了那样,那俩人还拉着他请示……谢璇腹诽了一句,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几个丫鬟捧了杯盘鱼贯而入,将一桌饭菜都摆好了,城守夫人才道:“战事扰乱,府里许多事也不齐备,饭菜简薄,却是潼州城里独有的风味,王妃且尝尝?”她年纪已有四十,论起来比谢璇的母亲还大,说话时虽带着对王妃的恭敬,却也透着体贴,令人亲近。
“贸然前来,劳烦夫人了。战事才定,盖城里百姓还未能安居,恐怕夫人还有许多事要忙,不必太拘礼。”她微微笑了笑,目光扫过一桌的饭菜,虽然简单,色香味却是俱佳。
城守夫人便道:“妾身知道王妃怀有身孕,特意叫人嘱咐过,这些菜色都无碍的。”
如此体贴周全,谢璇也颇感念,饭间说些潼州当地的风土人qíng,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待得外面的蔡高等人离去,已是亥时过半。
谢璇走至外头,郎中已然告退,就只剩唐灵钧还留在那里,面色愤然,“……我还是觉得殿下不该吃这个暗亏。当时众目睽睽,有那毒箭为证,留了吴冲的xing命,回京摔到那人面前,难道她还能抵赖?殿下舍生忘死,亲自率兵追杀南苑王,她在后宫里享福不说,却还想害死殿下,这妇人何等歹毒!”
“灵钧!”韩玠低声喝止——那位毕竟还是个太后,太过口无遮拦,反会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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