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年将晋王送出京城后,韩玠虽然随时知道晋王的处境,却一直未曾谋面。如今久别重逢,同样诧异于晋王的变化。
晋王却是镇定的抬手作礼,“皇兄。”
——虽然隔了五六年的时间,却已经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qíng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韩玠却已经在青衣卫中声名鹊起,有一回他带着谢璇在谢堤上游走,半路碰见穿着麒麟服的韩玠,韩玠便躬身肃容行礼,口称信王殿下。而如今再相逢,当年的青衣卫却已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的信王,威势难双,风光无两。
世事机缘之折转,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他虽不能将对韩玠的感激宣之于口,行礼时却格外诚恳用心。
韩玠印象里的晋王还是那个温润的少年,会躲在玄真观的僻静处,将一粒红豆拖在掌心同谢璇剖白心意,也会敏锐的嗅出越王的不怀好意,却束手无策难以化解。五六年之后,面对这身材颀长、容貌已有变化的青年时,韩玠怎么都叫不出一声弟弟,只好道:“晋王也过来了?”
“听说皇上抱恙,特地赶来问安。”晋王原本是打算看完就走了,既然碰见了韩玠,便打算再逗留一会儿。等韩玠对着那四岁的孩子问候完了圣安,又将借病缠着耍赖的小皇帝哄了好半天,才相伴出了宫门。
如今正是晌午,五月的骄阳已有些刺目,护城河上水光粼粼,柳荫下早已有车马过来迎候。
韩玠侧头,恰与晋王对视,“数年未见,一起去喝杯茶?”
“但凭皇兄做主。”晋王正有此意。
沿着朱雀大街而行,出了内城门后走不多久,便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天香阁。这儿的饭菜价钱不贵,分量也不算足,却将每一道都做得格外jīng致,加之后面带了个清幽的竹园,临街的一面虽然热闹,内里却十分清幽,便成了达官贵人们极爱往来的地方。
两人入得其中,韩玠忽然想起一事,朝跟随在身侧的荣安吩咐道:“派人去禀报王妃,今日晌午我不回府中,叫她不必等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晋王稍稍触动,笑道:“久闻皇兄将王妃宠若至宝,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韩玠只是一笑,“璇璇是我爱妻,自当如此。”
两个人在几年前就不算太熟,若不是谢璇想要救下晋王xing命,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关联。如今再逢,虽然变身成了兄弟,却没多少旧日养出的亲qíng,除了救命之恩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关系。朝堂上的事晋王不太关心,韩玠也不打算同他说这个,便只说起泸州的风光。
饭菜齐备,雅间外竹枝摇动,晋王本就极擅文辞,将远处风光道来,便如画卷在眼前绽开,一山一水,莫不熟悉。
韩玠随xing而谈,渐渐就提到了韩采衣,“当时采衣想出京游历,看到了晋王送给璇璇的那幅画,仰慕其间风景,我便送了她过去。没有打搅晋王吧?”
说起韩采衣来,晋王脸上竟自露出些微笑容,“韩姑娘xingqíng活泼,倒是为泸州的山水增了不少乐趣,谈何打搅?倒是羡慕皇兄,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有这么个妹妹固然是好,却也叫人头疼。”韩玠打量着晋王的神色,徐徐道:“虽说我已归入宗谱,到底韩家于我有养育恩qíng,采衣更是得封县主,继续与我以兄妹想称。这两年为她的事我也费了不少神思,说出来不怕晋王笑话,她与璇璇同龄,却至今未曾许配人家,而璇璇——就快要做娘亲了。”
“皇兄即将得子,说来我还未曾道贺,恭喜皇兄了。”晋王举杯,避过韩采衣的话题不谈。
韩玠将酒饮尽,也识趣的不再试探。
都是皇室来往的人,晋王即便xing子温柔不爱权柄,听话听音的本事却是不输旁人的。韩采衣特意追到泸州去,虽然韩玠以风光掩饰,难道晋王察觉不出她的意思?明知韩采衣有意,却在韩玠提到许配之事时避而不谈,这态度已颇明朗。
这等事上韩玠并不能qiáng求,因晋王问及北地风光,便也说给他听。
期间偶尔穿cha谢璇与韩采衣的话题,韩玠察言观色,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
——虽然晋王口中不应,然而提及韩采衣时,便会不自觉的浮起笑意,笑意直达眼底,可见是入了心的。这样的表现是因何而起,韩玠心知肚明。只是晋王一直不肯回应,难道还是惦记着当年跟谢璇那一小段缥缈无绪的孽缘么?五年了梦还没醒,又看不透自家真心,看来这晋王虽说在山水诗词上有灵xing,儿女私qíng上却还是不够灵透啊。
是夜回府,怀抱了娇妻在书案边焚香练字,韩玠提及与晋王相见之事,倒叫谢璇有点诧异,“他不是在给先帝守陵的么,怎么也过来了?”
“说是有人专程把信儿递到他跟前,他也不能装聋作哑。”韩玠笔锋落定,却是个气势纵横的“剑”字。
谢璇嗤笑,“这自然又是太后的手笔了。”
“晋王识得大体,也无意恋栈权位,自然不会为她所用。他临别时同我jiāo了底,这一年都会在京外守陵,除了玉太皇太妃之外,他并不留恋宫城中的任何东西——说得好像我提防他来谋反,所以提早撇清似的。”语气之中,到底有几分不悦。
谢璇忍俊不禁,“你脸上又没写无意权位几个字,旁人哪知道你的心思?何况傅太后前次当众招揽,这回又来这么一手,他也是怕麻烦,提前说得明白而已。晋王殿下就这个xing子,你倒想了这么多。”
“我想多了?”韩玠睇她一眼,语声压低了一些,徐徐道:“你对晋王的xing子倒是了解得不浅,多大点事,还帮他开脱。”
这话酸得,都快溢出来了!
谢璇知道这种事越抹越黑,当年她与晋王确实xingqíng相投,甚至晋王曾隐晦的提过将她引为知己的话,彼时玉贵妃也有意将她纳为晋王妃。这虽不算大事,若描摹解释得多了,反而像藏了私心,还不知道引出韩玠多少酸醋来。
于是闭口不言,只是抿着唇笑。
韩玠久未等到回答,便转过谢璇的身子禁锢在怀里。呼吸咫尺之间,他穷追不舍,“我说对了?”
“嗯。”谢璇一本正经的回答,见韩玠威胁似的目光衣紧,还有意追下去,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韩玠一怔,就见谢璇笑得眉眼弯弯,语气略带促狭,“只是想看你喝醋而已。”
这句话似曾相识,韩玠伸手捧住她的脸庞狠狠亲了一口。
小促狭鬼!这么远的仇居然还记着。
☆、第141章141
自韩玠从潼州回来之后,便有不少朝臣来拜访,韩玠挑着要紧的见一见,无关紧要的一概推拒。饶是如此,也还是忙得脚不沾地——这几个月里大事连连,积压了许多政务要处理。韩玠白日里都是在文华阁呆着,只有晚间回了王府,才能陪着谢璇在府里散步闲游,顺便给腹中的孩子讲讲故事。
谢璇也应付了不少的来客,加上小皇帝一病就能拖十来天,来来去去的,到了六月初才算是彻底清闲下来。
忙碌了许多天,闲下来时反而觉得不习惯,那天去拜访南平大长公主时途径霞衣阁,便进去瞧了瞧。因温百糙孕中不能劳累,今年的夏天便没了由她亲自裁剪fèng制的几套衣裳,虽说其他绣娘按她的花样做出来的衣裳也是顶尖,到底还是令姑娘们遗憾。
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qíng。
谢璇顺着街市瞧了几家京城里有名号的香铺首饰店,回去便打发人去给谢珺递信儿,邀她明日一同往高府去看望温百糙。
温百糙的身孕至今已有八个月,身子已然是十分显眼的。她的身子原本就偏于苗条,孩子日渐大了,那肚子便像是颤巍巍的挑在那里,闻讯迎来的时候,下台阶稍稍显得吃力。
谢珺一瞧,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忙要叫丫鬟去扶,却见屋里闪出个人影,稳稳的扶住了温百糙的手臂。正是有黑脸阎王之称的青衣卫指挥使高诚。
他身上穿着麒麟服,一应官帽腰饰都还在,就连月华刀都没来得及解下,想必是趁着晌午休息的空暇回家来看妻子。人高马大的汉子扶着身材只及他下巴的温百糙,虽然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全幅jīng力却都放在温百糙的身上,显得小心翼翼。
谢珺虽然跟温百糙往来的次数不少,跟高诚却几乎没什么jiāoqíng,更不晓得这两人之间的故事,只是听谢璇说过高诚格外在意温百糙,虽然不善言辞,行动间却分外体贴。
她从前只知道高诚凶神恶煞之名,偶尔几次远远看见,也是他魁梧的骑在马上去办事,或者冷着脸教训人,样子确实很凶,所以也没法想象,凶神恶煞的高诚体贴xingqíng平和的温百糙时是什么qíng形。如今见着眼前的画面,便微微一怔。
铁汉柔qíng,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听谢璇说高诚这么多年未曾娶亲,便是为了温百糙的缘故。否则他居于青衣卫副指挥使的位子,虽说名声凶恶了些,却也不缺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他却始终未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到了将近三十岁。
对面的夫妻已经朝跟前走来,冲谢璇行礼,各自寒暄。
谢珺忍不住就想起了几年前,那时候她才嫁入许家没多久,怀孕之后跟许少留的感qíng日渐融洽,她月份大了行动不便的时候,许少留若在府里,也会这样扶着她。只是不会像高诚这样抽着时间过来照料罢了。
可而今呢?
夫妻的名分虽在,却已有许久不曾温存体贴,两颗心的隔阂愈来愈深,如有冰冷的石墙矗立。那不止是为一个妾室,更是为许多复杂莫名的qíng愫。
这一日的谢珺总有些心不在焉,回府的路上也沉默不语。
晚间谢珺夫妇用完了饭,许少留站起身来,道:“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先去书房。”
“就那么忙?”谢珺开口叫住他,挥手令丫鬟婆子们退出去,淡声道:“少留,我有事同你说。”
许少留便道:“那咱们到里面去。”
里间原本是夫妻二人同住,自感qíng生分之后,许少留大多数时间都宿在外书房里,偶尔去看看那个名叫崔凤的侍妾,即便跟谢珺同chuáng共枕时,也极少有太过亲密的行为——自他取了崔凤为侍妾之后,谢珺就开始明显的排斥他的亲近,许少留心知肚明。
站在这间房子里的时候,他便稍稍尴尬。
谢珺觉得有些气闷,过去将窗户开了条fèng来透气,开口道:“少留,这半年多咱们已经没怎么认真说过话了,老夫人那里催了几回,我却总是没法应答。你也觉得尴尬吧?”她看向许少留,那位正平静地自低头斟茶,并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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