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观是每个人心头的病,罗氏脸上的笑容一僵,扭头看向谢缜。
谢缜低垂着头吃饭,倒看不清神qíng变化,只是道:“那我送你去。”
“不用了,爹爹事务繁忙,舅舅送我就好。”谢璇想都不想的拒绝。
谢缜抬起头看她,眼神有些晦暗难辨,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
谢璇在陶从时的带领下到了玄妙观的时候,陶氏还是跟上回一样,到对面山头的观中论道去了。这回陶从时为免谢璇落单,还带了女儿陶媛过来作伴,三人总不好翻山越岭的追过去,便又去山庄里歇下。
这是谢璇第二回来玄妙观,瞧着那牌楼山门、飞鹤灵芝时,眼前浮现的全是陶氏的模样。她闷头走着,不时的会抬头望四处看看。
陶从时见她如此,忍不住问道:“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谢璇收回视线——
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难道还真是如她所料,谢缜不敢明着来看陶氏,想跟在他们背后,悄悄的看前妻一眼么?虽然这种行为委实令人不齿,谢璇却还是盼着如此,至少谢缜的心思活泛起来之后,后面的事qíng就能顺利很多。
可惜她从后晌等到入暮,一直也没见谢缜的影子,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是夜风清月明,谢璇没什么睡意,便跟陶媛盘膝坐在中庭的竹椅上,对着不远处的玄妙观发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陶从时将两人的披风递过来,向谢璇问道:“还在怨她吗?”
“嗯。”谢璇坦诚不讳,系好披风,轻轻吐了口气,瞧着月明如水、满山银光,便慢慢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的出了中庭,站在山庄门口远远的瞧着观中几座大殿,见陶从时还跟在她后面,不由一笑,“舅舅先歇着吧,我们就在山庄里走走,不用担心。”
“只许在山庄里转,也不能跟你表姐走散了!”陶从时不放心。
谢璇拍着胸脯保证,“上回已经够吓人了,我可不敢再来那么一回。”
其实这山庄也不大,只因临近道观,便有不少道家的风物,其间书法诗词,大有可观玩之处。
陶媛是52书库、皇家后裔,自然很有底蕴,谢璇也是两世的修习,如今碰上这些东西,表姐妹俩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且陶媛作为高阳郡主的女儿,出门时也会有人护卫,倒不怕什么小毛贼。
正自乐在其中,忽觉一阵风过,婆娑的竹影后忽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璇惊而回头,就见韩玠不知是何时出现,身上还穿着麒麟服,连头上的冠帽都没摘,正在竹林下站着。他本就生得俊美,修长的身段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就着月影清风,磊落出尘。
她这里松了口气,陶媛却是一惊,想开口时就见韩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陶媛转头看向谢璇,是询问的意思。
谢璇看了韩玠一眼,张口就道:“救……”
“命”字还没喊出来,韩玠就已如疾风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璇璇,别闹!”继而朝陶媛歉然致意,“靖宁侯府韩玠,有事想跟璇璇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身材颀长,即便躬身时也比陶媛高出很多,陶媛呆呆的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韩玠是谁,谢璇以前不离嘴边的“玉玠哥哥”,刚被退婚的那位。把谢璇jiāo给他,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边厢韩玠也不管谢璇正瞪他捶打他,伸手往她腰间揽住,扭身便跃过竹丛。像是故意似的,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嘴唇,始终没有松开。
见到他的时候居然在喊救命,这小丫头是想gān什么?
几个起伏之后,两人已然出了山庄越过道观,到了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上。
韩玠解下披风再给谢璇裹了一层,一指山下风景,“带你来看风景,怕什么?”
谢璇闻言瞧过去,但见朗月高照,清辉洒遍,这巨石上视野开阔,可以瞧见陡峭的山坡和半隐半现的亭台观宇。侧面的峰上有一道瀑布飞珠溅玉,没入层层林叶之间,而往下看,却有溪流自林木间蜿蜒而出。
两封夹峙之外,便是农田桑陌,茅舍庄园,暗夜里静谧无声。
谢璇反抗的动作一顿,将远近风景看着,只听韩玠问道:“你想把玉虚散人请回谢府?”
“跟你什么关系!”谢璇扭过头去,见他坐得近,便往旁边挪了挪。
韩玠倒没有立时跟过来,只是道:“其实你不必冒险各处跑,我能帮你。”
“不需要。”谢璇冷冷淡淡的,“我的家事,不需外人cha手。”
仿佛有一根钢针扎在心尖,韩玠明知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明知她这是刻意的疏离,然而“外人”二字还是如利剑剜心。
诸般滋味涌上心间,韩玠忽然挪过去将谢璇箍到怀里,“我是你的玉玠哥哥,怎么就成外人了?我以前就承诺过,会好好护着你,你忘了?”
紧紧的拥抱里,他的鼻息、他的声音、他的胸膛全都是熟悉的。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两人在道观外并肩坐着,他教她认北斗七星,告诉她会好生守护。可是后来呢?后来他不还是将她丢在京城,四载的孤单苦熬之后,哪怕她临死,都没再见到他一眼。
有这样照顾人的吗?
谢璇心里恨极了,别过脸去,“鬼才信这些!爹以前也说过会照顾好我,娘以前说过会照顾好姐姐,谁做到了?”
——至于你的承诺,早就在前世支离破碎!
韩玠自然知她言下之意,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揉在怀里,道:“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夫,不能保护该保护的人,确实都该死!”他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仿佛他稍稍松懈,谢璇就会跑走了再也不回头一般,“璇璇,我绝对绝对,不会失诺!”
受尽了苦难才换来这一场重来的机会,他爱她胜过生命,胜过一切。
紧密的相拥中,他胸膛的温度真切传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一切都熟悉得宛如昨日。像是玄真观里的许约,像是新婚夜的承诺,像是无数次颠鸾倒凤时的呢喃温qíng。
那时她信了,等来的却是那一场凄风冷雨和母子俱亡。怨意席卷而来,随着韩玠愈收愈紧的怀抱酝酿发酵,终至无法控制。
谢璇猛然抽出发间的金簪,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眼中泪水滚落,扑簌簌的落在韩玠的衣襟,谢璇紧咬牙关,不肯哭出声音。他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多痛,有多害怕,有多……想他吗?
☆、第028章
慢慢的有血渗出来,染在韩玠暗色的麒麟服上,如同被泪水浸湿了一块。谢璇盯着韩玠的眼睛,那里如有波澜翻滚,一个不慎就能把她卷进去,温暖或冰冷。她的手还握着金簪,渐渐察觉有溽热的东西在手上蜿蜒,低头时才看清了血迹。
神智猛然回归,谢璇陡然收回了手,惊骇的看着她cha在韩玠胸前的金簪。
她居然会……
手臂微微颤抖,谢璇下意识的松开手,有点失措。
刚才的怨恨仿佛随着金簪刺入韩玠,再随血液流逝,她的理智回归后,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办?”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失控,却未料第一次出手伤人,却是对着韩玠。
韩玠看着她变幻的神qíng,忽然笑了一下,“你还是担心的。”
“你都受伤了!”谢璇恼怒,抽出锦帕递给他。
韩玠yīn雨翻涌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丝暖意,不顾cha在胸口的金簪,反而握住了谢璇的手掌,低眉看她:“不怕,在青衣卫里什么没见过,这点小伤不足挂齿。”继而接过谢璇的锦帕,控制着力道拔出了金簪,而后解开衣领,露出伤口。
谢璇只管呆愣愣的看着他解开衣裳,露出结实的肩膀,而后是前胸。
曾经倚靠温存过的肌肤,此时已染了鲜血,金簪没入足有一寸,可见她刚才有多么用力。谢璇失神的盯着伤口,直到韩玠把药粉递到她跟前,“璇璇,帮我撒上。”
等谢璇撒完了药粉,韩玠便将锦帕折好,按在胸口。
谢璇舒了口气,回过神一看,自己虽然没被韩玠箍着,却还是紧靠在他胸前,趁着韩玠还未反应过来,连忙往后一退,站起身来。山间月色明亮,她一番qíng绪起伏之后,这会儿脸上有泪痕,手上有血迹,实在没心思在这里多待,便道:“咱们回去吧。”
“可我伤口还没包扎。”韩玠赖在地上。
谢璇才不管。血都止住了,最多伤口疼一点,她才不帮他包扎!
韩玠无奈,自己默默的整理好衣领,抬头时就见谢璇已经走到了十几步开外。他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赶上了谢璇,见谢璇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便放缓脚步跟随在后。月光下的小姑娘快步行走,玲珑的身子包裹在披风里,却反而透出柔弱,韩玠忍不住叫她,“我背你回去?”
“不用。”谢璇头都不回。
两个人闷声走了几步,韩玠又开口了,“要是我惹璇璇不高兴了,别憋着,尽管欺负我,甚至拿剑在我身上戳千百个窟窿,你且随意。上回有人说你像是小豹子,现在看看还真像,我还以为你会在我脸上挠几道印记呢。”声音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谢璇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谁不是对青衣卫闻风丧胆,我可不敢。”
“你是例外。”韩玠轻笑了一声,仿佛还是以前温暖懒散的靖宁侯府二公子,语笑随意,亲近唯她。低头瞧着胸口,韩玠喃喃道:“璇璇,我这一颗心,迟早碎在你手里。”
谢璇撅嘴不理他,走了两步发现韩玠跟了上来,便加快脚步。
可她人小腿短,哪里甩得掉身高腿长还会轻功的韩玠?再度被他赶上来走在身边的时候,谢璇终于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的道:“玉玠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谢韩两家的事qíng是长辈定下的,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嗯。”韩玠点头。
——哪里是长辈定下的,分明是她谋划退掉的!
他这次是因为担心才尾随而来,结果在观中勾起了前世的回忆,想带着她去山间清清静静看星星的,谁知道最后闹成了这样。不过谢璇肯主动对他吐露一点心思,毕竟还是有收获。
腕间有她的牙印,胸前是她的锦帕,虽然磕磕绊绊,但至少,他在慢慢解开她的心结。她愿意说出来,发泄出来,就比闷在心里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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