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才解下披风,还没坐稳呢,芳洲那里便献宝似的将那短刀捧了过来,“姑娘,好jīng致的刀,摆在那博古架上么?”
“什么刀?”谢璇回身一看,瞧见那把熟悉的短刀时,三两步便走过去,瞪着芳洲,“谁叫你收下的!”
“啊?韩公子递给我,我还以为姑娘答应收了呢……”芳洲一头雾水。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送个礼物也要拐弯抹角的硬塞给她吗!谢璇瞪着那把短刀,简直想把韩玠捉回来咬几口出气。
谢缜居然决定自己去玄妙观了。
早晨用完了饭,因为临近年底,罗氏有好些事qíng要张罗,正想着拉住谢缜讨个主意,却见谢缜已经系好了披风,是要出门的样子。罗氏忙赶过去问道:“老爷今儿不必去衙署,也要出门么?”
“去玄妙观。”谢缜随口说着,取了披风搭在臂弯。
罗氏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很难再伪装下去,索xing问道:“这都年底了,老爷去那里做什么?”她毕竟没有了跟谢缜吵架的勇气,只能软语道:“城外积雪路滑,寒冬腊月的叫人担心,老爷……开chūn了再去不行么?”
“就在今天。”谢缜倒是态度坚决,只瞧着外面苍白惨淡的太阳,一转头看向谢璇和谢珺,“珺儿,璇璇,你们去么?”
“不去。”谢珺答得gān脆利落,粗粗行了个礼,便回东跨院去了。
谢缜便将目光投向了谢璇。
谢璇有些纠结。她其实并不太想跟着去,毕竟谢缜和陶氏多年隔阂,若当年的事qíng真如她所知道的,那么陶氏必定是恨谢缜入骨,时隔十年再见,恐怕场面会极为尴尬,陶氏恼怒之下会将谢缜轰出去,甚至一刀剁了也说不定。她为人子女,跟父母的感qíng本就淡薄,杵在那里当然也不会自在。
然而正因如此,谢璇才会犹豫——
看罗氏这段时间的表现,她怕是打算委曲求全,慢慢的用水磨工夫挽回谢缜的心。夫妻chuáng头吵架chuáng尾和,按照谢缜那时常心软的xing子,谢璇还真不能保证罗氏不会得逞。
若是谢缜今日吃瘪后再次成了缩头乌guī,先前的那些铺垫岂不都白费了?
纠结了好半天,想想弟弟的处境,谢璇便咬了咬牙,“好吧,我也去。”
☆、第39章039
腊月底的天气依旧寒冷,谢璇坐在车厢里,身上围着狐裘,怀里抱了手炉,依旧觉得像是哪里漏着风,叫耳朵尖上冰凉凉的。外头是谢缜策马而行,她独自霸占了车厢,便将里面存着的软毯也拿出来,层层围成了粽子。
好在手炉子里有足够的炭火,暖暖的贴在胸口,她靠着软枕养神,心里难免叹气——
别人家都是孩子让父母cao心,到她这里,却偏偏成了父母让孩子cao心。
这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好在她心里惦记着谢珺和谢澹,尤其是十岁的弟弟,虽说比谢泽等同龄的孩子懂事些,到底也只十岁,背负着未来的国公之位,日子比别人都要艰难。谢珺即将出阁,她与谢澹同胎而生,自然要认真谋划,这样想着,便觉身上又有了力气。
离城越远,两边的积雪便越多,不过官道上车马往来,加上前两日天气晴朗,这会儿积雪早已消融,倒不难行走。
到了玄妙峰下,深冬之中寥无人踪,那一层积雪还覆在路面上,留了许多的车辙印、马蹄印和脚印。
从这里到玄妙观,有一条近路可走,只是需要步行,之前谢璇跟着陶从时来的时候,都是走的那条路。不过此时已是寒冬,若要冒着彻骨的风去爬山,那也未免太受折磨,于是谢缜便挑了盘旋的山路前行,让谢璇依旧在车厢里躲寒,只是这样一绕,就要多花大半个时辰。
父女二人到了玄妙观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迥然不同于城中临近年底的热闹氛围,这里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清寂静。
愈是靠近道观,谢缜那步履就愈小,到后来简直就是慢慢挪了。车夫不敢越过他走在前面,只能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晃,谢璇躲在车厢里,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整个玄妙观坐落在满山银白的积雪中,倒是别样的风致。
目光扫过熟悉的牌楼山门,便见一角道袍挪过来,那修长的身影,可不就是清虚真人陶氏?
仿佛是有所感应似的,原本正埋头慢行的陶氏忽然转头看过来,一眼就瞧见了骑在马上的谢缜。她的脚步猛然一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过来,将谢缜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即扭头,像是要继续往前走。
谢缜当即翻身下马,几步跑过去,叫道:“青青!”
后头谢璇倒没想到谢缜还能追上去,于是向车夫吩咐一声,叫他别靠太近。
陶氏那里对谢缜的呼唤仿若未闻,依旧埋头前行,谢缜便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青青……”话音未落,陶氏像是触到沸汤一般,猛然扬手,狠狠将谢缜的手甩开。
转头看过来,陶氏的脸上全是冷淡,夹杂着厌恶。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谢缜碰过的衣裳。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谢璇看不到谢缜背对着的表qíng,只发现他的脊背有些僵硬,那一双拳头已悄然握了起来。
陶氏并没有看谢缜,只是越过他看向谢璇的马车,像是在猜度马车里的人是谁。
“青青,是璇璇来了。”谢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糙,涩涩的声音自喉咙里挤出来,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陶氏的眼睛——曾经的温柔尽数化作冷淡,她那样厌恶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个肮脏至极的人。
陶氏的目光便黏在了车上,声音依旧是冷淡的,“是璇璇?”
“她有些东西要送给你。”
陶氏嗤笑了一声,浑身的冷淡依旧,只是嘲弄般看向谢缜,唇角挑起冷笑,“十年了谢缜,你还是这样。璇璇一个十岁的姑娘,都比你qiáng太多!”谢璇目下对她是什么态度,陶氏心知肚明。初见时那份积攒着的怨意虽已消去,但母女间隔阂依旧,还没到会主动给她送礼的地步,谢缜这个借口未免太拙劣。
也更显出他的怯懦。
她当年到底是有多傻,才会只看到他的温柔,而全然忽视了种种缺点?
懒得再看谢缜一眼,陶氏将拂尘搭在臂弯,缓步朝谢璇的马车走过来。
越过谢缜的时候,她脸上的嘲弄渐渐淡去,又回到了平常冲淡温和的玉虚散人。渐渐靠近车厢,陶氏自那侧脸的fèng隙里看到了谢璇的脸,忍不住几步上前,低声道:“璇璇?”
谢璇依旧坐在马车里,看着谢缜又朝陶氏追了过来,便道:“我只是来带路的,外面太冷,我到那边的jīng舍里等着。”随即收紧了身上的披风,跳下车厢,独自往道旁的jīng舍里去了。
这jīng舍原本就是供人随意停歇,此时山中无人,倒便宜了谢璇,就着炉火烤了会儿,她正想转身到窗边去瞧瞧外面的qíng形,就见门帘一掀,有个人影闪了近来。
“玉玠哥哥?”谢璇诧异的看着来人,忘了将手炉装入锦袋,发觉太烫时才吃痛松手。对面韩玠迅捷赶来,躬身接住掉到一半的手炉,帮谢璇装好了,才塞到她怀里,低头问道:“很意外么?”
谢璇转过头去,“你来做什么。”
“进香。”韩玠说得理直气壮。
“这么巧。”谢璇瞅着他身上的墨色披风,才不信他有这个闲心来进香。
“嗯,很巧。”韩玠微微勾唇,随她走到窗边,透过虚掩的窗扇,可以看到外面陶氏和谢缜还在对峙。陶氏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向远处的山峰,像是根本不愿多看谢缜一眼。
而在她的背后,谢缜则略有些局促似的,正在说什么。
谢谢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冷淡紧绷。她忽然觉得尴尬,偏头看向韩玠,“玉玠哥哥已经进过香了吧,怎么还不回去?”
“等你一块回。山间雪滑,我不放心。”
“对了——”谢谢猛然想起什么,自袖中取出先前韩玠送来的短刀,抬臂递了过去,“这个东西我不能收,还请玉玠哥哥收回。”
jīng致的短刀托在她的掌心,韩玠有一瞬的惊喜,“你一直随身带着?”
“是啊,这样一见了你,就能物归原主。”谢璇笑了笑,无视了韩玠眼中瞬间熄灭的喜悦,又道:“这些东西我并不喜欢,那天是芳洲不懂事,我已斥责过她了,还请玉玠哥哥往后莫再为难她。”见韩玠不接,便将短刀放在窗台,转身yù走。
韩玠猛然握住她的手臂,躬身盯着她,“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只是不想收这样的礼物,玉玠哥哥,我感激你的好意,但你实在不必如此。”谢璇咬了咬唇,瞧向窗外时,就见陶氏已向这边走来,而谢缜还站在原地,呆若木jī。
谢璇轻轻拉开了韩玠的手臂,“我有话跟玉虚散人说,玉玠哥哥能否先回去?”
“我在外面等你。”韩玠沉声,略微僵硬的拿起窗台上的短刀,掀帘出了jīng舍。
外头寒风凛冽,韩玠并未去打搅谢缜,而是拐个弯,回到了jīng舍后的骏马旁边。今日原本是去赴宴,途中见到谢府的马车,怕谢璇碰见意外才尾随而来,没想到话都没说几句,却收到了她退回的短刀。
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韩玠握着短刀,抚马苦笑。
也是,曾那样让她孤独绝望,有多依赖、多期待,就会有多失望、多绝qíng。这一切算他咎由自取,恶果自食。只是想到小姑娘冒着寒冬的冷风前来玄真观,韩玠便觉得心疼。
她到底想做什么,才会这般费心的为陶氏和谢缜牵线?
他记得前一世,谢璇可是连陶氏的名字都不肯多提一句。
看了一眼呆站在牌楼边的谢缜,韩玠无奈一笑,决定到jīng舍边听一次墙角。
里头果然是谢璇和陶氏在说话,十岁的姑娘声音里稍稍有点稚嫩,语气却又是非常懂事的,对着陶氏说话,也没什么波动——
“……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也知道继续留在谢府对你来说是折磨。只是身为母亲,当真没有为我们考虑一点点吗?这十年我们如何长大,你知道吗?老夫人偏心,视我为眼中钉,父亲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根本不能指望他什么,算是我自己无能,无力改变吧。如今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请帮帮澹儿,想办法叫他能走出那些yīn影,变得像个父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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