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竹林是哪里,忍不住笑道:“那里头还有几窝野猫呢,见到没有?”
“哇,姐姐也去过那里?”谢澹满脸惊讶。
谢璇语声一顿,随即道:“听观里的姑子说的,今儿玩得很高兴么?”
“嗯!灵钧哥哥带我去了好多地方,玉玠哥哥还说要教我武功!”
“教你武功?”谢璇举目四顾,并没见到韩玠。
就听唐灵钧解释道:“今日表哥也在这里,说他拜了令尊学习书法,以后教淘气澹学武功,算是投桃报李。嘿,真没看出来,我还以为这小子文弱,谁知道淘气起来比我还厉害,果然虎姊无犬弟。”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还给起“淘气澹”这么个雅号。
谢璇无语,却又得意一笑,“澹儿这是深藏不露!”
心底里多少对唐灵钧有些感激,谢澹这些年郁郁寡欢,平常也只在她这个姐姐跟前肯流露qíng绪,今日这般蹦蹦跳跳的,倒是少见的高兴。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回了客栈,各自暂歇。
傍晚的时候chūn雷乍响,闷闷的自天际传来,随后便是一场苏雨。
众人用完了晚饭,岳氏今儿在道观里走得累了,这会儿正在屋内安歇。谢珺不喜欢yīn沉沉的雨天,便也歪在榻上,随手拿了本书来看,只有谢璇和谢澹坐不住,不时的往外张望——
谢澹是今儿勾起了淘气的本xing,想着出去溜达,谢璇则全然是被玄妙观勾起了旧qíng,总觉得屋里憋闷,想要出去走走。
好在外头细雨如苏,不算太大,撑一把竹骨伞出去,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上头,天然韵律。客栈里的地面皆是青石铺就,此时蒙了一层水润,走在雨里的时候濛濛雨丝斜chuī着扑面,其实挺惬意的。
谢澹蹦蹦跳跳的走了一阵,忽然偏头问道:“姐姐,咱们还会有娘么?”
“怎么这样问?”
“有一天爹带我去老夫人那里问安,我听见有婆婆私下里说,夫人快不行了。”谢澹凑在姐姐耳边,低声道:“后来有一回,我看谢泽偷偷的翻墙去那个小院里,我也偷着看了,夫人那时候就坐在院里晒太阳,像是傻了似的,面色惨白惨白的。我又问爹,他说夫人病得很重,不许任何人去瞧。”
“她是病得很重,澹儿,谢泽调皮是他的事qíng,你可不能再跟着去,叫老太爷知道,是要责罚的。至于娘嘛……你想不想要新的娘?”
“我……不想。”谢澹犹豫着摇了摇头。
谢璇一笑,就听谢澹又小声道:“那天咱们在舅舅家见到的那个,她会不会继续当我们的娘?”
“应该不会。”谢璇侧头瞧着弟弟,问道:“你喜欢她?”
“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那天她很可怜,看起来快要哭了。”
“那你恨她么?”
“我不认识她,没有喜欢她,也不恨她,就是觉得她那天挺可怜。”谢澹踢着道旁的野糙,雨滴将鞋子浸得湿透也浑不在意,“后来我知道了她是谁,爹说我应该多去看她,可我又怕大姐姐生气。”
“澹儿如果想去就去吧,大姐姐不会生气。”
姐弟俩说话之间,忽然见雨幕里有个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他的身材高大挺拔,走在雨里的时候却仿佛闲庭信步,因为没有打伞,整个衣衫都湿漉漉的,就连那眼神都似乎带着细雨的cháo湿气,能叫人溺毙似的。
谢澹一见了他,便飞奔过去,“玉玠哥哥!”
韩玠笑着站在他跟前,撩起披风帮他遮住了雨丝,随即带了谢澹走到谢璇跟前,道:“答应教澹儿一些防身健体的功夫,正好现在有空,我先带他过去练练,你要不要去跟采衣坐坐?”
“今儿有雨,明儿再说吧。”谢璇又嘱咐谢澹,“不许多打搅人家,早点回来。”
谢澹拍着小胸脯应是,韩玠便道:“到时候我会送他回来,不必担心。”
“多谢玉玠哥哥。”谢璇这倒是真心实意——
她自己固然不想再嫁入靖宁侯府,不想与韩玠再续姻缘,却不会因此就阻止谢澹。谢澹是个男孩儿,将来总要道府外去闯一片天地,跟着韩玠学点儿本领,只有好处。而韩玠投身青衣卫中,显然是有所谋划,他愿意抽出时间来教导谢澹,那自然是值得感激的。
韩玠只低头瞧着她,迷蒙的雨气中,他的目光里却仿佛有火苗在隐隐窜动。凑到谢璇耳边仿佛想问什么,却yù言又止,只拿手帮她理了头发,道:“外头雨凉,回屋里去吧。”
头发被他沾湿,cháocháo的贴在耳边,谢璇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
腻白的肌肤近在唇畔,若不是谢澹还在旁边,韩玠甚至想轻轻触上去回味那温软滋味。到底是压住了内心翻腾的渴望,他不动声色的收回那粒自四御殿后竹椅上拿起的相思子,悄无声息的掷入糙丛。
等谢澹和韩玠走后,谢璇便到凉亭里坐着。
chūn雨细密,晚风微凉,透过朦胧的雨幕可以看到不远处耸立的峰峦,那层叠的宫殿屋宇皆藏在雨幕之中,谢璇闭上眼睛,甚至还能看到后山那一片竹林的油润。这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纵然有许多不快,却也给了她安宁。
有时候心烦气躁,想到那雨打竹林时,还有凝神静气之效。
只是凝神静气的久了,就忘记了脾气和反抗,像前世那样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此生不想再有第二次。
渐渐的雨歇云散,一轮明月悬在柳梢,清新明亮。
离开玄妙观的时候,谢澹那里意犹未尽,唐灵钧加上个韩玠,引得他连家都不想回了。谢璇倒是没什么,今儿同韩采衣几乎将整个玄妙观走了一遍,那么多的殿宇台阶走下来,这会儿只觉得小腿肚子在发抖似的。
回到谢府,一切如常。
谢珺大婚的日子渐渐来临,罗氏那里“病重”,府里的事qíng大部分jiāo由岳氏打理,忙得她脚不沾地。也不知是不是老太爷和老夫人有了新的想头,一向不怎么起眼的三夫人隋氏也渐渐的被安排了些事qíng,开始帮着岳氏打理内务。
而在谢璇这里,因为知道罗氏要在谢珺出嫁后才能“病逝”,倒也不去往那边花心思,只是将心思放在了岳氏的身上——韩玠借着谢缜和谢澹的名头,来府中的次数日益增多,有时候把谢璇叫过去,便会告诉他一些有关清虚真人和二房的进展。
只是他毕竟还有公务在身,越王又不是没日没夜折腾的人,几个月下来,线索也是有限。
转眼便是仲夏时节,谢珺的婚事筹备妥当,便在五月初七这一日与庆国公府的嫡长子许少留完婚。
许少留探花出身,如今在翰林院中,才华人品皆深得赞许,在京城的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颇有些名头。两处公府的嫡长联姻,排场自然隆重盛大,十里长街红妆铺满,迎亲的人浩浩dàngdàng的走来时,谢珺正坐在镜前,脸色平淡安静。
谢璇陪伴在侧,瞧着镜中盛装的姐姐时,只觉得满心欢喜。
待得花轿上门,谢珺离去,谢澹送嫁后,便只剩下谢璇独自一人坐在谢珺的屋子里。恒国公府热闹忙碌的氛围仿佛也跟着花轿离开了,谢珺屋子里的东西虽然大多还保留着,要紧的一些物事毕竟是被带走了。
谢璇坐在桌边,把玩着腕间的香珠,多少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谢珺此去,在庆国公府里会是怎样的处境?虽然记得前世她似乎过得不错,不过候门公府,刚嫁入的时候又哪有一帆风顺的?
想起这些天与谢珺的夜谈,联想到将来自己的婚姻大事,谢璇不免失笑。
前世在道馆修得清静无为,从未想过同韩夫人反抗,刚重生的时候虽然经历生死,然而有前世的经历放在那里,便还是下意识的想着逃避,不愿与人太过争执。
这一年的时间过去,磕磕绊绊的,总算将罗氏从棠梨院清了出去,谢璇才蓦然发现,其实与人争斗,也没有那么麻烦。
人不犯我,我自然不去犯人。可人若犯我,我为何不能以牙还牙?
譬如婆媳之间,前世是她xing格所致,此生若足够幸运能找到好相与的婆家便是最好,若找不到呢?难道她就不嫁了,或者还是跟从前那样忍气吞声?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回想起来,前世她最大的问题便是回避矛盾。对着罗氏和谢玥的时候委曲求全,对着韩夫人的时候也委曲求全,最终吞了满肚子和血的牙齿,那份委屈,如今想来,也算是咎由自取。
而如今,谢璇才猛然发现,其实直面矛盾,要比逃避有用的多。
譬如罗氏的失势,譬如谢玥的转变——以前谢玥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现在虽然时常得意卖弄,却是连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
任xing恣肆,不就是她临终前想要的么?
这般想着,便觉豁然开朗,回到西跨院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是夜早早的睡下,因为这些天筹备着谢珺的婚礼,难免勾起旧日的回忆,梦里竟又回到了前世初嫁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这回竟没梦见最后的惨淡收场,只是许多美好的场景,dòng房花烛,缱绻相拥,哪怕只是相伴缓行,在梦里也是满满的欢喜。
午夜梦回,心绪纷乱,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酒气。
酒气?谢璇心下一惊,连忙睁开眼睛,便见外头黑黢黢的,月光自窗纱漏入,有个熟悉的黑影站在帐外,静静的注视着她。
谢璇意料之外的镇定,并没发出什么动静,只是看着那个人。
安静了片刻之后,那人却朝chuáng帐走了过来,酒气随之散入,谢璇想要闭眼假装睡觉的时候韩玠已然开口了,“璇璇,我知道你醒了。”他十分自然的在榻边坐下,握住了谢璇晾在外面的手。
韩玠酒量很不错,平常几乎不怎么醉的,前世认识那么多年,谢璇也只见他醉过一两回。
这一日他必定是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眼神都有些迷乱了,握着谢璇的掌心滚烫,仿佛身体里有火在燃烧。他的力道也不像平常那样控制得当,紧紧的握着谢璇,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兴许是梦里的qíng绪残留,谢璇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竟没生出任何叫喊反抗的心思,只管呆呆的看着韩玠。
韩玠俯身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
“璇璇。”他低声呢喃,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随后向下游移,寻索她从唇瓣。
如此真实的触感叫谢璇瞬时清醒,连忙使劲挣脱韩玠的手掌,抱紧被子朝里头一滚,蚕宝宝一样缩在了角落,随后揪紧了被子做起来,低声道:“玉玠哥哥,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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