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陶青青从来就不是那样的女人,自幼被父兄捧在掌心里,她只寻求本心,而不权衡利弊。谢缜构织的信念已然崩塌,曾深信不疑的东西变得面目可憎,茫然之下,她只能遁入道门,寻求解脱。
然后在十年的时光里,慢慢拨开迷障,看清前路。
即便此时已是骨ròu疏离,物是人非。
谢缜顶着烈日站在那里,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远处陶氏引着宋远往客厅而行,朝这边瞧了一眼,冲着陶从时点一点头,全然无视了倏然紧张起来的谢缜。
玉步摇动,隐入假山之后,谢缜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险些踉跄着栽倒在地。
眼前迷雾散开,谢缜终于发现,他是彻底的失去了陶氏。
为十年前的天翻地覆,为如今的相逢陌路。
陶氏继续留在玄妙观也好,与宋远往来笑谈也好,那一切,都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谢璇觉得最近谢缜是愈发沉默了,除了照常往衙署之外,剩下的时间大多是在书房里呆着。每日查完谢澹和谢泽的功课,回到棠梨院里跟女儿待上一会儿,他便将屋门紧闭,不像从前那样去紫菱阁中流连,也不再频繁的去玄妙观中,甚至连买酒寻醉的迹象也没有了。
时间长了,谢璇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快要遁入道门——
比如某一天,她破天荒的发现谢缜居然捧了一本道家典籍。
然而这些事qíng谢璇并不关心,在谢珺大婚的喜庆氛围渐渐淡去后,她终于等到了罗氏的消息。
在半梦半醒的五更天,府中响起了报丧的云板声,随后便是罗氏的死讯,从正月里至今,足足四个月的时间,她因重病缠身而单独在荣喜阁后头的小院里休养,拖延至今,终至无药可救。
谢璇这里倒是没什么,谢玥那里却是如同天塌地陷,嚎哭至晕厥。
丧事进行得水波不惊,除了谢玥和谢泽格外伤心之外,其他人依礼致哀,并没什么大的动静。罗氏毕竟是棠梨院里的主母,谢珺回府举哀,谢璇和谢澹也得服丧,姐弟俩与罗氏没半点感qíng,整个丧事下来,半滴眼泪都没掉。
一场丧事折腾下来,谢璇虽累了两天,在罗氏送丧之后,心里却格外轻松。
这一日她如常的去谢澹那里,因为有谢珺的恳求在,谢老太爷对她就算未必上心,却也会不时的召她过去与谢澹玩耍,培养姐弟感qíng之余,也会指点一二。这一日恰好韩玠也在老太爷处,陪着老爷子解了闷,便到谢澹的住处来,指点他习武的事qíng。
谢澹对这件事兴致高昂,读书之余有空就去练习,虽说起步得晚,整个人都jīng神头却与先前完全不同,蹦蹦跳跳的,朝气蓬勃。
谢璇就在檐下的躺椅上坐着看他习武,眼睛里全是欣慰。
待得韩玠指点完了,谢澹自去旁边练习,韩玠便也踱步到檐下,站在她的身旁。
自打那一晚唐突的亲吻之后,谢璇其实见过韩玠两次,都是在罗氏的婚礼上,那时候人多眼杂,两人并未说过话。此时单独相对,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两人见面的机会有限,谢璇也没时间làng费在这些qíng绪上,只是淡定的看向韩玠,“前两天的丧礼上见到了清虚真人,她似乎jīng神头不错?”
“近来像是又捞了几笔,她自然高兴。”韩玠挺立在漆柱旁,道:“这件事不出年底就会有结果,璇璇,我会杀了她,你介意么?”
“杀了她?”谢璇倒是一怔,随即道:“若她真的是为越王敛财,助纣为nüè,能斩断这条财路,不算坏事。”
韩玠便点了点头,“另外有件事,你得当心。”
谢璇抬头,正好对上韩玠的目光,隐藏品尝出几分冷峻。
“关于越王的。”韩玠瞅一眼十几步外心无旁骛的谢澹,他耳力目力皆佳,晓得附近没有人,便凑近了些许,低声道:“越王有一项癖好,不为外人所知,府上的二夫人极力撮合他和谢玥,怕是也与此有关——越王他,喜欢玩弄少女。”
他刻意咬重了“玩弄”二字,登时叫谢璇心里一跳。
她毕竟曾为人妇,晓得这两个字里的含义,有些惊疑的抬头,像是问询。
韩玠低头看着她,补充道:“他贵为王爷,玩弄一两个民女自然是轻而易举,以前做的隐蔽,也没人知晓。如今他胃口大开,兴许是想碰个新的,比如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女孩子。”
“我明白了。”谢璇仓促的打断她,忍不住捏紧了手帕。
越王自幼生活在冷宫中,那里可以算是皇宫里最龌龊低贱的地方,老太监宫女们的欺凌下,恐怕早已见惯肮脏险恶。后来他又在皇后的刀斧下提心吊胆,在铁勒的群láng中战战兢兢,三十年的压抑伪装,他的心理早已扭曲,前世那样执着于复仇,此时哪怕做出再丑恶的事qíng,谢璇都不会觉得诧异。
只是这种事qíng毕竟龌龊,况又牵涉到谢府,便愈发叫人心惊。
她稍稍缓了缓,才算是平复的心绪,抬头道:“二夫人得知这件事qíng,想要用谢玥去讨好是不是?反正咱们这些孩子,在她眼里不过是棋子而已。”
“应是如此。”韩玠见谢澹那里停下来看他,便过去指点了会儿,回来时瞬时坐在谢璇旁边的朱栏上,“想明白其中利害了么?”
“二夫人做事向来喜欢一箭双雕,如果她真的得逞,谢玥被越王糟践,这种丑事不可能宣扬,按照老夫人的xing子,也许会压下来,甚至将谢玥送入越王府中。而这将会成为把柄,叫恒国公府乖乖的任人摆布,她便能从越王那里讨得利益。”
“这只是一种可能。”韩玠一手撑着栏杆,依稀现出往常懒洋洋的模样,眼神却是锋利的,像是能直刺入人心,dòng悉一切,“璇璇,你们二夫人盯着的是爵位,她的目标,不止是去用要挟的手段去摆布谁,最终还是在爵位承袭上,让她能名正言顺的支配整个谢府。”
他这般一提醒,谢璇倒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
如果谢玥不幸被糟蹋,谢缜这里不是隐忍而是反抗呢?
以谢缜之力对上越王,哪里还有生还的道理?
想到这个,谢璇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寒。可怕的并不是岳氏的这个手段yīn谋,毕竟这是可以化解避免的,真正叫她害怕的,是岳氏的居心。为了一个爵位,她可以害谢澹,害谢玥,没有任何收敛和顾忌,即便这次能叫谢玥幸免于难,不让棠梨院与越王起冲突,谁能保证岳氏不会有旁的手段?
那样一个狠毒伪善的大活人,只要不彻底斩断她的念想,便会有千百种手段使出来,那才是真正防不胜防的!
☆、第55章055
谢璇在西跨院里闷坐了整整两天。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岳氏不是好人,为谢澹的安危起见,必须对她用些手段。但是具体怎么去做,其实一直有些摇摆。岳氏毕竟是府里的二夫人,即便是谢缜都未必能轻易拿她怎么样,她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要怎么做,才可以四两拨千斤?这件事对于目前的她来说,确实有些难办。
然而这个人却不得不除,否则整个棠梨院就永无宁日。
府中能够裁处岳氏的就只有谢老太爷,谢老太爷的心病在于越王和首辅郭舍,但凡将这些事qíng翻出水面,再将岳氏这些年的坏心一五一十的摆出来,不怕她二房还能嚣张!
这些事qíng她自然不能全都去指望韩玠,还是得自己想办法翻出来。谢纡那里她cha不上手,罗氏身边却未必是密不透风。
就像岳氏能买通银朱来构陷罗氏,难道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挖不倒的墙角,端看如何使手段,岳氏那里又不是铜墙铁壁,总能找到个可利用的空子。
谢璇主意既定,便将芳洲叫到了跟前。
芳洲是这府里家生的丫鬟,头上还有个哥哥,是谢缜在外书房的小厮,她的父母则跟着府上的买办做事,这些年本分老实的过活,虽然不算太得脸,因要跟各房在采买的事务上打些jiāo道,便跟外头的上下众人混得熟悉,且能时常出入府中,打探外头的消息也方便。
谢璇拉着芳洲jiāo代了要做的事qíng,过了十天,想要的消息便全都到了跟前——
岳氏身边得脸的丫鬟婆子及其家人,但凡能在chūn竹院里能做点事qíng的,其祖宗八代和膝下幼童的消息都被芳洲的爹娘打听得清清楚楚。
芳洲在这方面也极伶俐,逐个的数过来,将关系身世理得清清楚楚。
谢璇听了半天,最后将茶杯一顿,问道:“你说那田妈妈的儿子挺有出息?”
“是啊,田妈妈原本是二夫人陪嫁过来的,她家男人在庄子上做着管事,底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那儿子叫田满,自小就会读书,据说还考中了秀才——这在底下人里也算是难得的。只是再往上考就出不了头,连个举人的出身都没得,如今听说是要在庄子附近开个学堂去教书,挺丧气的,老夫妻俩都盼着他能做官呢。”
“京城里大小官儿满地跑,大官儿做不得,小官儿有什么难?二夫人难道就没帮她谋划谋划?”
芳洲握着嘴笑道:“哎哟我的姑娘,二夫人那是何等人,哪里会谋划这个?田妈妈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些年,虽也是老人了,却也算不上最得脸的,二夫人哪里会去给她花心思!”
这就好办了!谢璇莞尔。
二夫人眼巴巴的盯着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在外人面前装菩萨结善缘,对身边的人固然也常有赏赐,却也只是笼络而已。田妈妈这人谢璇有些印象,瞧着挺老实,时常闷声不语的,心里打的算盘却没几个人知道。
她既然定了主意,便道:“去把她儿子的消息打探得清清楚楚,看看他想做个什么官儿,怎么个做法。”
这事也不难打听,芳洲没多久就带来了消息,才知道那叫田满的小子并不是真心要当官做正经事,只是扒高望上,想求个钱财地位罢了。
这事儿更好办,谢璇当下便写了封信给陶从时,请他和高阳郡主帮个忙,将这个田满塞到了高阳郡主的父亲端亲王府中。王府长史司未入流的小官儿不像正经的朝廷命官那么难当,进身也容易,进去混够了日子,再从九品的官儿做起来,那也是条门路。
况亲王府门楣高贵,万一走了狗屎运被上头的瞧见,就算未必飞huáng腾达,博个地位脸面那是轻而易举的。
田妈妈那里得知这安排后喜出望外,拉着儿子一问,才知道是陶太傅家的陶从时牵了线,由高阳郡主亲自引荐过去的。她当然明白这两位贵人不会是闲得没事去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当下对谢璇感激涕零,只等着有机会好好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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