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轻轻点了点头。
晋王便将那香饼放在掌中嗅了嗅,朝太监吩咐道:“本王要焚香歇息,你们去外头伺候。”俩太监哪敢抗命,只好恭恭敬敬的退出去。
剩下两人独处室中,谢璇便道:“请殿下安歇,我来焚香。”
这jīng舍的窗户之外站着侍卫,也不知道会否有人留意盯梢,晋王便依言走至榻边躺下,低声道:“什么事这样谨慎?”
“有人要对殿下不利。”谢璇前世在观里焚香无数遍,手法十分娴熟,将香饼置入香炉,声音压得极低,“据韩玠探得的消息,待会殿下的车马应当会在半路出意外,到了危急的时候,殿下千万记得跳出马车。”
“韩玠?青衣卫那个?”晋王悚然一惊,几乎坐起身子。
谢璇放好了香饼,慢慢的拨弄着香灰,“是,发现先前的獒犬之事后,他便格外留意,这回的消息十分可靠,殿下务必当心。”
“那你……”晋王只觉得心惊ròu跳,下意识便猜到了是谁,“越王兄并不好对付。”
他当然能感觉到越王对他的恶意,只是一直苦无证据,除了曾对玉贵妃倾诉之外,并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如今谢璇涉足此事,他最先想到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她的后路——冒险来通风报信,若是被人察觉,她一个小姑娘将如何自保?
焚香的时间并不能太久,谢璇不敢在这个当口惹人疑心,忙道:“我已安排了后路,殿下若出意外,韩玠必会相随,届时请殿下务必听他之言。车中会有为殿下准备的替身,殿下看过自会明白。”
“替身?”
“殿下若非身死,必定得不到安宁,为免后患,只能如此。”谢璇手下分毫不乱,“这回若能救得殿下xing命,恐怕殿下就不能再回宫了,殿下……愿意么?”
外头已经响起了敲门声,谢璇不敢多逗留,将香勺等物归于原位,随着晋王的一声“进来”,便有太监入内,手里捧着茶盘。
谢璇不再多说半句,同晋王眼神jiāo汇,顺手将香炉合上,收拾起了香盒,行礼道:“贫道告退。”
晋王乍闻此讯,心神自是大为震动,眼神随着谢璇挪了片刻,见到那太监的时候,连忙收敛心神,只微微朝谢璇点了点头,便阖上眼睛开始安睡。
胸腔里的那颗心几乎要疯狂的跳动出来,甚至来不及让他多做思考。
谢璇所说的当真么?
心里默默问了一句,晋王竟是确信无比。
他素有灵xing,有些事qíng上感觉很准,很早就能感觉到越王隐藏着的yīn狠,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这种感觉愈发qiáng烈。只是没有任何证据和眼线,除了时时谨慎之外,他没法多做防范。如今谢璇冒险前来告知,他又怎会怀疑?
是真是假,待会离开玄妙观时自然会有分晓。
若真如谢璇所言,宫里的晋王身死,他可如愿回归田园,倒不失为一种归宿。只是深宫中的母妃呢?仓促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掌心有湿热的汗腻腻的黏着。
心神始终没法安定,晋王等那太监退出去后又躺了会儿,便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扇时,外头天色yīn沉沉的,有一团浓云压下,像是要有一场好雨。果不其然,没过片刻就有雨丝落下来,浸润地面。
秋日雨寒,风萧萧的卷着雨丝斜飘进来,落在手背全是冰凉。
他抬头看向朦胧雨幕后的殿宇楼阁和古柏苍松,那是与皇宫截然不同的景致,透着幽静与平和,叫人眷恋。如果真能“死”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转身回到香炉旁,丝丝袅袅的香气浮做曼妙形状,他握住谢璇用过的香勺,微微一笑。
那个姑娘到底是记挂着他吧?这般冒着风险来报信,着实是一番厚意。
谢璇回到jīng舍的时候,隋氏和谢珮已经回来了,外头的法会难免受秋雨的影响,只好匆匆结束。只是秋雨当空,山路上湿滑难行,隋氏也只能先在jīng舍多待片刻。
过了会儿,就听外面有些动静,开门一瞧,就见宫人侍卫们撑伞而行,护送晋王一行出观。
隋氏觉得有些奇怪,“这正下着雨呢,殿下怎么如此心急的要走?”
恰巧有刚才在jīng舍外侍候的道姑经过,便道:“听说是外头出了什么急事,邀请晋王殿下冒雨回去呢。”
谢璇在旁听着,知道那所谓的急事应当是催促晋王殿下起行的借口,只是不知越王那边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安排。她cha不上手,也只能呆站在檐下,瞧着雨幕发呆——但愿晋王殿下能安然渡过此劫,平淡余生。
而在玄妙观外,晋王穿行在雨幕中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
经了谢璇那一番提醒,他确实也觉出了今日的不同,譬如那种被人紧紧盯梢的感觉,与平日里格外不同。
匆匆进了马车,一切倒是如常,待马车辘辘起行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的翻了片刻,终于在空着的小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血ròu模糊的骨头和凌乱的发丝,以及与他衣衫及其相似的破碎布片,上面还染着血迹。
晋王是个不沾武事的文人,乍见之下倒是一惊,细细一想,隐约明白了这包裹的用处,便藏在身后。
这半个月来秋雨频频,至今山路上都有泥泞,这玄妙观外浓荫遮蔽、林木茂盛,有些地方也未必结实,秋雨浸透之后,像是能随时掉下来似的。因为是有急事冒雨前行,整个队伍都有些láng狈涣散,马车经过林风亭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便有一大块石头混着泥土滑落下来,堪堪砸在马车侧方。
那马陡然受惊,一声长嘶之后便开始发足狂奔。
马车如箭般窜了出去,随行的宫人侍卫等十大乱,后面蔡宗陡然一惊,厉声道:“保护殿下!”
韩玠早已有所防备,马车起行后便时刻盯着动静,待林风亭边刚有动静的时候便已察觉,飞身而出扑向马车。旁的侍卫却没有这等防备,濛濛雨幕之中直到马车受惊时才反应过来,而侧面又有更多的石块混着泥土滚落,迫得侍卫们不得不暂时闪躲自保。
这一闪躲之间,除了紧紧跟着的韩玠,其他人都慢了半步。
那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厉声嘶叫着,一开始狂奔便停不下来,几乎将后面的马车颠得散架。到得岔路口的时候,它像是被车夫牵引,硬生生的转了方向,竟选了前往后山的路,一路往山上疾驰。
后山之上地势险峻,多有悬崖峭壁,韩玠紧追不舍,一直黏在马车侧面,却未直接出手,只是疾声道:“殿下当心,把手伸出来!”里头晋王何曾经历过这种险境,料得谢璇所言非虚,忙将那“替身”准备好,自己紧紧攀住了窗处,伸出一只手去。
再跑了片刻,盘旋的山路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了,山路拐得很急,那马发疯似的奔跑,不管不顾,拐弯之间,便将疾速飞驰的马车甩了出去。
车夫一跃攀住旁边的老树,那马被甩出悬崖的车子牵引,四蹄腾空之间便要跌入悬崖之下。
韩玠等的就是这一刻,随着马车一跃而出,紧紧握住了晋王的手。
马车疾速坠落,韩玠不敢耽搁,猛然将晋王拉到自己腋下,随后拼力一跃,往那马背上重重一踩,借力腾空,稍稍缓了疾速下坠之势。如是两次,qíng势已不像最初凶险,瞧见山崖上有松树斜生,他带着晋王借力腾起,落在旁边横生出的古松之上。
松树枝gān不算太粗,随着两人的跌落,应声折断。
韩玠不慌不忙,在那瞬息之间再次借力,跃到旁边的巨石之上。
此时两人的坠落之势已缓,站稳之后除了有些腿脚发疼之外,倒是没什么伤处。反观另一边,马车坠入崖底,在满满的乱石之间摔得粉碎,那马也摔得不轻,一声厉嘶之间鲜血飞溅,痛哭声都戛然而止。
晋王早已吓得呆了,瞧见那粉身碎骨之状时,身子忍不住的发抖——若他毫无防备,此时那血ròu模糊的,就是他自己!
韩玠却镇定许多,甚至除了因用力而有些气喘之外,连心跳都没快几分。抽空往乱石间瞄了一眼,果然有两个人凑向摔碎的马车,怕是想去检看晋王的身体,若是晋王还侥幸留着口气,便正好补上一刀。
那两人见不到晋王的尸身必然会起疑,韩玠此时却没空去解决他们,悄无声息的带着晋王自山崖间突出的石块和松树之间腾挪跳跃,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
底下那两人只见着一滩模糊的骏马血ròu,并没见着晋王本人。今日原本就有雨,这悬崖之间更是雾气蒙蒙,抬起头时除了让雨落入眼睛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两人一时间有些迟疑——看这样子,晋王并不在马车里?
此时的韩玠正带着晋王穿行在后山的丛林之间,山势陡峻,林木茂盛,秋雨很快掩盖了他的行踪。远处的山脚小屋门窗紧闭,他走入其中,将面色煞白的晋王放在地上。
晋王毕竟是个娇贵的人,这一路心惊胆战,此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韩玠扶着他坐在椅上,轻轻扣了扣墙壁,就见木chuáng摇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第69章069
晋王原本就惊魂未定,此时陡然见着那只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韩玠自然不会为此吃惊,事qíng紧急,他并不敢耽搁,也不能解释太多,急急的朝晋王道:“这位是青衣卫副指挥使高诚高大人,殿下只管听他的安排,这些天藏身山中,待此事风头过去,我便送你出城——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晋王在玄妙观的时候就猜测过谢璇的打算,既然她提了“替身”,恐怕就是想制造晋王已身故的假象,而后叫他逃脱。
韩玠便又道:“我只问殿下一句,从此后归隐田园,不再有皇家富贵尊荣,殿下愿意么?”
那是晋王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qíng。
此前一直留在宫廷,只是为了相依为命的母妃,如今被bī入这等险境,心中便有决断,点头道:“多谢韩大人救命之恩,一切听凭韩大人安排。”
“既然殿下没有异议,那就请跟着高大人走,我来善后。”
从方才的马车颠簸惊魂到坠落悬崖,再到逃命道这里,晋王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来思考,眼瞧着韩玠要离开,忙问道:“我母妃呢?”
韩玠身形一顿,回头道:“殿下想必知道是谁在谋划此事,韩玠一己之力,只能救了殿下,玉娘娘乃贵妃之尊,必然有自保之策——至于闻知殿下死讯后的反应,我也只能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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