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仔细地瞧着牌,道:“他是军务繁忙,大帅时时刻刻地盯着,老三可不敢有一点懈怠。”
郑太太说,“你们家老三可真是忙人,连轴转似的,就连我们家奉棋都是看在眼里的,时刻惦记着她这个三哥呢。”
郑太太这话一出口,坐在两侧的许太太和莫太太相视一笑,对于郑太太的话中之意,心中早是雪亮的,七姨却浑然不解,只是打牌,笑着,“要不都说你们家奉棋姑娘会关心人呢,赶明儿带着她一块过来玩玩,想来她还是我们府里四姑娘和林妹妹的同学,年轻人在一起凑凑,总是比我们几个人打牌热闹,杭景,别离那么近,仔细伤了眼睛。”
在一旁罩着粉色绸罩的台灯下抄经的林杭景闻听七姨的声音,拿着毛笔抬起头,双眸清亮,柔和地答应着,“嗯,这就快抄完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竟是萧北辰回来了,郑太太转头看着走进来的萧北辰,笑得格外亲切,“这还真是说曹cao,曹cao就到了。”萧北辰将军帽jiāo给侍从,那目光在大厅里略微一扫,笑着说道:“瞧郑姨这话的意思是说着我了?”
郑太太刚想接过这话头去,七姨却是一笑,道:“老三,快过来看看我这牌如何?”萧北辰却不过去,只是一笑,“也不用看牌,七姨输了多少,只去找郭绍伦要就是了,我全给七姨补上。”说完,只朝着坐在台灯下的林杭景走去,见她低着头抄的极是认真,一色的娟秀小楷书,道:“你这是抄什么呢?”
林杭景才抬头,望见萧北辰,只微微一笑,面颊笑出两个浅浅的笑涡,“七姨说过两日要去庙里拜佛,让我帮忙抄个经文。”
萧北辰笑着,说,“七姨就爱叫你做这些事,整日里抄经,这到底是你拜佛呢,还是她拜佛?”
“呦——”七姨搓着麻将,一笑,倒把声音拖得老长,“老三这是心疼了?倒埋怨起我了,好歹我还是你七姨,白看你长了这么大,哪有心疼了你妹妹,却忘了七姨的。”
“我可没这么说,七姨多想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说出来的话都拐着弯呢,说七姨有一套,说林妹妹也有一套,什么冰清玉洁,蕙质兰心,娉娉婷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萧北辰淡笑,只站在灯下看林杭景写出的那一笔娟秀字迹,七姨的一句句调侃传来,只是把林杭景尴尬的满面羞红,只在灯下低着头,也不敢说一个字,生怕被七姨快嘴再接了话头去,又发作不了,实在听不得,只能偷偷地扯了扯萧北辰的袖子,低声说道:“你快别说了,说不过七姨的。”
萧北辰见她白净的小手扯着自己的衣袖,纤细的指尖雪做的一般,盈盈润润,心便如被蜜浸了似的,只觉得畅快,笑道,“好,咱们不说了。”
七姨看着他们两个人的qíng形,笑得更加喜气,忽听到对面郑太太一推牌,道:“和了。”七姨回头,见郑太太正忙着收钱,忙笑说,“郑太太不做清一色了?”郑太太笑得倒比七姨开心,“做什么清一色,原是我打错了主意,这会子不赶快把刚才输的钱捞回来,那可真是赔大发了。”
牌桌上照旧是白玉般的麻将稀里哗啦的声音,林杭景还低着头抄经,萧北辰便坐在沙发上喝茶,忽听得外面踢踢踏踏之声,四姑娘萧书仪兴冲冲地跑进来,身后跟着老五北望,老六北意这两个“哼哈二将”,她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直奔杭景,道:“杭景,我建了社了,我是社长,咱们班的女同学都入了社,你也得入社,快把名字写上去。”
林杭景看着那本子上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班上女学生的名字,不由好奇,问,“这几日就见你一个劲地忙乎,到底是建了个什么社?难不成是诗社?”
“我建什么诗社,拘束死了,多没意思。”萧书仪满口傲意,“我建得这个社,是专为了咱们女孩子效力的,社魂就是自尊,自爱,自qiáng,我昨儿晚上想来想去,好容易想出个好名字,就叫——女大丈夫社!”
这萧书仪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萧北辰一口茶就喷了出来,笑声不绝,萧书仪把眼一瞪,便要发作,谁料一眼就瞅见身边的杭景低着头也是憋着笑的,萧书仪大为光火,一扭身坐在沙发上便怒道:
“七姨,你看三哥和杭景,都欺负我呢。”
七姨早听到这边动静,她打出一张牌去,也是笑,道:“他们两个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这还没怎么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敢招惹我们家大丈夫,老五,老六,磨蹭什么,还不快帮你们四姐一个鼻孔出气去。”
萧北望,萧北意这一对双胞胎兄弟现年十二岁,正是无拘无束,直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年纪,这会儿得了令,更是了不得,却不敢往萧北辰身上闹去,全都奔了林杭景,扭股糖似的缠着林杭景,又叫又闹,林杭景撑住笑,劝着萧书仪道:“书仪,你这建社的想法是不错的,但你要不改个社名,就是打死了我,我也不入。”
萧北辰接口道:“萧书仪你也不怕丢人,出口就是女大丈夫社,这么个名,亏你还想了一个晚上,要是父亲知道了,定是哭笑不得。”
“父亲这会儿正在美国休养呢,我才不怕,”萧书仪顶嘴,“那你说要从社名上就现出自尊,自爱,自qiáng三重意思来,哪还有第二个名比这个好?”
“现成的典故不就有吗?”林杭景握着毛笔,笑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戏文里唱得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你也别叫什么女大……”她忍着笑,着实说不出萧书仪起出的那个名字,“你不如就叫个木兰社,还好听些。”
这话说得萧书仪喜笑颜开,满口赞着,“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叫木兰社,三哥,”她转向萧北辰,嘻嘻哈哈,“明儿晚上借你在南面花汀州的别墅给我用,不给也得给,我要做东道,请我们木兰社的女学生们吃饭,庆木兰社成立,杭景,你还得跟我去,这社名是你想的,你跑不了。”
杭景微微地笑着,算是应了,这时管家萧安已经安排人端了宵夜上来给几位打牌的太太,尽是些松瓤卷子,豆腐皮包子,红豆糯米汤圆之物,书仪忙乎了一个晚上,早喊着饿了,领着北望,北意尽qíng吃去,丫鬟却独给林杭景端了一碗甜润细腻的杏仁酪上来,放在书案的一侧,萧北辰道:“你怎么只吃这个?”
林杭景正在丫鬟端上来的水晶盆子里洗了手,听见萧北辰的话,回头微微地笑道:“这个好吃,再说刘嬷嬷向来不许我临睡前吃东西,说是伤肠胃的。”
萧北辰一笑,挽了袖子站起来,道:“那我也吃这个,萧安,给我盛一碗。”
萧安恭恭敬敬地又端了一碗杏仁酪上来,萧北辰便和林杭景在一块吃,一旁的七姨端着一盘松瓤卷子走过来,放在书案上,对萧北辰道:“平日里就不见你吃这些个甜丝丝的东西,那是给你林妹妹止咳平喘的,你也要吃,偏就是你林妹妹吃的东西,都是好吃的,你这忙了一天了,就吃这个东西,看夜里还不饿死你。”
萧北辰笑着,抬头看林杭景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杏仁酪,只是那雪白的面颊上却是慢慢地洇出红云,宛如初绽芙蓉,透出沁人的清香来,他心里越发的是怜她,爱她,敬她,不知不觉间只在心里想着,世人都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若能与你这样长长久久的在一个桌上吃饭,我萧北辰这一生一世,也就无憾了。
愿得你心,白头不离
第二日萧书仪就忙忙叨叨地准备做东道,成立木兰社,吩咐着下人把花汀州那边的别墅给扫了,现将官邸里的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全都调过去,萧北望和萧北意这两个小家伙早跑到花汀州去看热闹,这一忙碌就到了傍晚,入社的女学生都三两成群,嘻嘻哈哈地来了,花汀州别墅乃是萧北辰的一处私人宅子,别墅周围更是景色优美,青山绿水,古柏松木,花明柳暗,深红浅紫,林杭景才从抄手游廊里走过来,就听到大厅里众多女孩笑声连绵,前面门房还不住地送客上来,全都是些蓝衣黑裙的女学生。
林杭景才走进厅里,早被萧书仪看见,忙走上前来拉了她的手,说道:“你可是到了,咱们该喝这结社酒了。”
林杭景一怔,“还要喝酒?”
萧书仪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是第一次做社主,定要做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知道你不能喝酒,你只喝三杯应个景就算给了我面子了。”
林杭景来不及拒绝,就被萧书仪推到桌前,见一整套的海棠焦叶杯已经摆上了,萧书仪推着林杭景对满屋子里的女学生们笑道:“这是我们家里的林妹妹,才女中的才女,咱们木兰社这么清雅的名字,还是她想出来的呢。”
那些女学生看过来,都是笑嘻嘻的模样,萧书仪倒满了三杯梨花酒,送到林杭景的唇边,笑着道:“你快喝了这三杯,再给我们木兰社写个匾语,我才放了你。”
林杭景迫不得已,就被萧书仪硬灌了两杯,只觉得一阵阵面颊发烫,心口乱跳,萧书仪第三杯再端过来喂她喝了,又招呼着下人端来文房四宝一套,就着桌子铺开纸来,道:“这回酒也喝了,林妹妹可得给我们写个匾语了,古往今来,不管哪个词人的,你给我们写一句也就是了。”
林杭景只得拿起毛笔,饱蘸了墨,略微想了想,便在那纸上写下——凌霜不肯让松柏,作宇由来称栋梁。这回却是用的篆体,圆浑婉约,直看得周围女学生都连连叫好,杭景放下笔,笑道:“这是唐朝史俊的诗,与木兰社这木兰二字正相宜的,左右就是这样,我是再也拿不住笔了。”酒劲上来,心里便似揣了个兔子一样狂跳,她捂着心口退到一旁,坐在紫檀木椅子上,丫鬟端上来酽茶,她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受不得那茶的酽苦,只能放下茶杯,硬撑着坐着,看萧书仪在那里与众人喧闹。
正迷迷糊糊间,就觉得有人推她,杭景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是萧书仪冲着自己嘻嘻乐着,说道:“杭景,这天晚了,我叫了车来接你和老五老六,你们回官邸去吧。”林杭景正巴不得这样,看着外面夜色已深,一旁的门房走上前来,领着林杭景走出别墅,这梨花酒后劲极大,她一出来,又招了风,酒劲上来,脚步就有些不稳,一眼看到别墅外停着辆汽车,老五老六已经蹦到了车后座上去,打打闹闹的让后座没法再坐第三个人,门房拉开了前座的车门,林杭景便坐了上去,才刚关上车门,就听到驾驶座上有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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