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辰道:“你要是不叫我爸爸,我就不救沈晏清!”
沈恪立刻瞪大了眼睛,有点害怕的样子,看着萧北辰,半晌妥协了,却恶声恶气地叫了一声,“爸爸。”
萧北辰道:“妈妈是谁的?”
沈恪瞪眼,脱口道:“是爸爸的。”
萧北辰伸手在沈恪的头上拍了拍,微笑道:“好。”一旁的林杭景蹙起眉,将沈恪揽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你不要欺负小孩子。”
萧北辰从沈恪面前直起身来,看着林杭景,笑一笑,道:“你这话说的,如今我是他爸爸,我疼他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欺负他!”
林杭景默然地把头转过去,也不跟他对答,便有下人上来引领着林杭景和沈恪上楼,那房间却是中式布置,一色的紫檀木器,林杭景安顿了沈恪先躺下休息,沈恪拉着林杭景的手,小声道:“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林杭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爸爸会很快回来的。”
门外便传来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却是李伯领了医生进来,后面紧跟着端着早餐的下人,林杭景便让那医生先看视沈恪,她只站在那窗前,静静地朝着下面看了一眼,却看到萧北辰已经上了汽车,那汽车驶出宅子,一路开了出去。
泰恒俱乐部是新平岛龙枭帮总龙头老大洪福生开设的大游乐场所,洪福生靠着英租界的势力,明里是和善守法的洪福生大亨,暗地里却是贩卖鸦片,开设赌场,绑架杀人无所不为,新平岛就有一句话,“泰恒明里亮,龙枭夜吃人”,说的就是这黑帮界的老爷子洪福生。
颖军少帅萧北辰以晚辈的姿态拜会洪福生老爷子的场所,是在英租界的一家大饭店里,此举大大给了洪福生面子,傍晚时分,萧北辰正等在包厢里,只见包厢的门一开,洪福生老爷子便一身缎子长衫,紫膛色麻皮脸上满是笑容地走了进来。
萧北辰便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洪伯伯竟是一如当年,越发jīng神了。”
洪福生也不客气,指着萧北辰笑道:“我当年见你这小子的时候,你也不过十二三岁,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别的不说,你这脾气派头可比你父亲大多了,我也明白,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骨头,竟是些废物!”
萧北辰知道他话有所指,却是一笑,“洪伯伯言重了,我有几个胆子敢对洪伯伯说废物这两个字,若果真如此,我父亲打也打死我了。”
洪福生坐下来,手上的玉斑指在雪亮的灯光下熠熠生光,索xing开门见山,“你们颖军在北新城内,把我洪福生那点生意闹得是沸反盈天,一口气封了个gāngān净净,我如今求到了少帅门前,放我老头子一条生路如何?”
“洪伯伯说笑了。”萧北辰亲拿了酒来给洪福生斟了满杯,笑道:“这其中本有误会,只因我大哥沈晏清出了事,我是心急如焚,才彻查了北新城,封锁了jiāo通线,手下人也不知事儿,竟是惹到了洪伯伯,这是我的不是,我给洪伯伯赔礼,先自罚三杯。”
洪福生看着萧北辰连喝了三杯酒,只抚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斑指,道:“你明白,我也不糊涂,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用不着拐弯抹角,不是我要沈晏清的命,也不是英国人要沈晏清的命,竟是那扶桑人出了天价要杀沈晏清,其中原因,你也清楚。”
萧北辰笑一笑,道:“我自是清楚,沈晏清乃一介文人,尚能不顾自身安危促成南北联合,得罪了扶桑人,洪伯伯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江南江北人尽皆知的头号人物,又怎么会替扶桑人办事!”
洪福生把眼一眯,看了看萧北辰,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会说话,竟是个人物,我自然不会替扶桑人办事,做那汉jian走狗,也知道你和沈晏清的关系,那沈晏清现在就在我府上关着呢,是吃了点苦,但xing命无忧,如今你亲来了,给了我三分薄面,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等过几日放了他就是了。”
萧北辰笑道:“既如此,我谢谢洪伯伯了。”
洪福生喝下一杯酒,夹了口菜吃到嘴里,道:“你也别忙着谢我,我如今手下有个小弟兄,为我挡过枪,救过我命的,闻听过你颖军少帅的威名,很想与你见上一面,不知萧少帅你赏不赏这个面子?”
萧北辰便笑道:“我说过,即是洪伯伯开口,我萧北辰又怎会说半个不字。”
洪福生淡笑,“果然够慡快,明儿晚上我请了京剧名角秋筱jú到我洪家花园唱堂会,还请萧少帅大驾光临,我那寒舍,倒也能蓬荜生辉一把了。”
萧北辰见完那洪福生,便坐了汽车回萧公馆,月上柳梢头,那街面上人来往,摊贩吆喝,也还繁华,郭绍伦犹豫了片刻,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后面的萧北辰,道:“明天晚上少帅真的要去洪家花园,那可是洪福生的老巢,太危险了。”
萧北辰看着外面的夜景,淡淡道:“你没听见那老东西说吗?过几日才放沈大哥,那这几日,沈大哥的命还攥在他手里,我若不去,恐怕不行。”
郭绍伦忧心忡忡,还要说话,萧北辰一挥手道:“放心,那老东西决不敢把我怎样,我就去看看他这闷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他说完,只往车窗外看着,忽看到路边的一家花店,隔着玻璃窗看过去,那重重叠叠的花山,繁华灿烂,门外,更有纯白如雪的百合、茉莉,在风中轻摇。
他的心蓦然一动,脱口道:“停车。”
萧公馆内的客厅里,桌面上开着一盏灯,映着那沙发一侧的大huáng梨木屏风上的苏绣牡丹灿若织金,沈恪已经吃了药睡着了,林杭景便留在客厅里,等着萧北辰回来,也好早点知道沈晏清现在的qíng形,一旁的李伯看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便走过来说道:“沈夫人,我把留声机给你打开吧。”他白天听到沈恪管林杭景叫妈妈,便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沈夫人。
林杭景便摇头,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这样看着书挺好的。”她才这样说着,忽觉得一阵芬芳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回过头去,却看到好几名侍卫倒背着枪,捧着各种鲜花,盆景走进来,满满地摆下一整排,林杭景惊愕地坐在那,就听得外面传来敬礼声,转眼就看萧北辰走了进来,他才走进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杭景,便笑道:“我当你睡了,本想摆满整个大厅,明儿早上吓你一跳的。”
他英挺的面孔柔和温暖,眼眸里有着隐隐的喜悦,看着她只微微一笑,林杭景手指一紧,心底处竟然是一阵百味杂陈,却又无声地压下去,也不看那些花,只静静地开口道:“沈晏清怎样了?”
他便站在那里。
客厅里似乎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倒好像都放着冰,丝丝的冒着凉气,冻着人心,他静默着,身后便摆放着那些几乎将花店搬空的花朵,洁白的茉莉,纯净的百合,热闹的铃兰……各式各样,他亲自选来,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她却依然如此平静的看着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她一心关心着的另外一个男人的事qíng。
那雪亮的灯光斜斜地照过来,他军帽下的眉眼在那一刻却是分外的清晰,透出淡淡的寒意来,他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他没事儿。”
林杭景脱口道:“那什么时候他才能……”
她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竟是他转身抓过一盆茉莉便狠狠地掼在了地上,将那盆花摔得粉身碎骨,林杭景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怔了片刻,目光已经安静下来,开口道:“你这是gān什么?”
他也不回头,脸上的表qíng却是淡淡的,冷冷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在gān什么,我若是知道,何苦把自己作践到这步田地。”
qíng丝万缕,梦醒人归
林杭景目光微黯,看了看他笔挺的背影,转身就上楼,一旁的李伯忙跟上来说道:“沈夫人,我带你去……”萧北辰却是眉头一皱,回过头来对着李伯冷然道:“以后不许叫她沈夫人。”李伯一骇,慌地转过头来道:“三少爷。”萧北辰抬起眼眸看着僵立在楼梯上的林杭景,淡淡地说道:“叫她林小姐。”
李伯便被萧北辰冰冷的语气吓得喏喏连声,重新对林杭景说道:“林小姐,我带你去房间。”林杭景只把眼眸无声地一垂,便跟着李伯上了楼,萧北辰看着林杭景上了楼,在他的身后,郭绍伦还带着几个侍卫往客厅里搬花,萧北辰的眼瞳一片漆黑,忽然转过身冷声道:“还搬什么搬!全都给我抬出去砸了!”
郭绍伦怔了下,看看萧北辰难看的脸色,也不多说,便带着那些侍卫往外搬,萧北辰坐在那长沙发上,那被他摔碎的茉莉盆栽便出现了他的眼前,泥土盖住了茉莉的芬芳,花叶凋零,他的目光微微地一凝,只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第二日林杭景早早的起来,先去探视沈恪,沈恪的感冒好了很多,林杭景喂他吃完了早饭,才走下楼来,就看到大厅的huáng花梨木格子窗前上摆着一盆茉莉,莹润洁白的花朵迎着窗外的凉风轻轻地晃动着,那窗外的阳光竟也透着茉莉般的点点轻柔,她怔了怔,走上前去推开那扇门,迎面一阵香风chuī来,chuī得她乌黑的发丝轻轻地扬起……
那庭院长廊两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花盆,茉莉、百合、铃兰……一直摆到庭院尽头的海棠石叶门,门前是一颗玉兰花树,满树玉兰花,树下摆放的是牡丹、玫瑰等盆景,一旁的墙上爬满了蔓蔓藤箩,开着紫色的小花,却也透着几分清幽,藤萝垂落下来,便是秋海棠、芍药等盆栽迎风摇曳。
李妈看着林杭景只静静地站在庭院里,便走出来献着殷勤道:“林小姐,这是昨儿晚上三少爷特意为你布置的,你好歹看看,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本想多为三少爷说几句好话,谁知林杭景静静地看了看那一片繁华热闹,站了很久,才默默地把眼眸垂下,嘴唇轻抿,倒似个倔qiáng固执的孩子,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洪家花园正是泰恒俱乐洪福生的宅子,这一日大门前便支起了迎客的五彩牌楼,两边站满了洪家打手,尽是全副武装,郭绍伦却已经和第五团团长冯铁城封锁了这半条街面,萧北辰临近傍晚时分才到了这里,洪福生一身长衫,笑呵呵地领着萧北辰往那唱堂会戏的大厅去,才刚坐下,就听得锣鼓声声,京剧名角秋筱jú已经开嗓,唱的正是一出《霸王别姬》,看台上,也就是洪福生和萧北辰两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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