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的铃才刚敲过。
萧北辰一路骑着马就进了女校的大门,一路上有不少女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学校的教工闻知消息,纷纷走了出来,但萧大帅府的三公子,又有谁不认得,全都不敢言声,早有人奔去找了校长。
萧北辰坐在马上,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自己,只是搜寻着自己要找的人,但触目皆是蓝衣黑裙的女学生,这诺大学校,找起一个人来着实困难,他正想着,忽看到四妹萧书仪背对着自己站在远处,朝着一处小亭子里面的人招招手。
“杭景。”
林杭景早下了课,正在亭子里看书,等着四姐下课一起回去,忽听到四姐的声音,在亭外叫着自己,她抱着书本转过头来时莞尔一笑,明眸皓齿,那一身蓝衣黑裙,更显得肌肤粉雕玉琢,玉雪芳华。
林杭景走出亭子,一句“四姐……”还未叫出来,脸色忽然一白,萧北辰纵着马已经到了她的眼前,她急朝后退,慌乱之中只听得萧北辰一声轻笑,自己已经被他捞起上了马背,怀中书本散落一地,耳旁风声呼呼,萧北辰抱着她纵着马驰出了女校。
林杭景待得那阵头晕目眩过去,发现自己竟是被萧北辰抱在怀里,刹那间面红耳赤,就要挣开,萧北辰只管纵着马往马场奔,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你可别动,掉下去可就不好捞了。”
林杭景又惊又怒,用两只手撑着他胸口,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你让我下去。”他也不理会,只是催马前行,忽觉得自己抱住林杭景的那一只手臂一阵阵疼痛传来,他略一蹙眉,竟是林杭景一口咬到了他手腕上,他又不敢放手,忍着疼说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还真咬?”
林杭景只是用力地咬他手腕,打定主意他不让她下马她就不松口,谁知萧北辰竟在她头顶上笑起来。
“你再咬,一会儿我也咬你了。”
林杭景当下松了口,回转头来看着他,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鬓发微乱,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着一层恼怒的红晕,萧北辰觉得纵是用梨花带雨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半分好看,远远地就见莫伟毅那群人骑着马就在前方了,他却倏地勒马停住,磊落分明的眉宇间带着抹自嘲的笑意。
“我真是疯了,凭什么给他们看!”
他掉转马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抿着唇哭的林杭景,知道这次是把她气得狠了,他却并未在意,笑得越发轻狂自在起来。
“有什么可哭的,我这就送你回官邸。”
林杭景也不说话,反倒gān了眼泪,任他一路驰骋着回了大帅府,才进庭院大门,一旁的卫戍上前来牵了马绳,萧北辰略微矮身,将怀里的林杭景放下马去,自己才刚下马,就看到林杭景顺着碎石小路一路去了,他满不在乎地笑笑,也就跟了上去。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洋楼的大厅里早就呼啦啦地站了一大屋子的人,七姨听了四姑娘萧书仪回来报的信,只气得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萧北辰居然敢这样大胆地在学校里劫了林杭景走,偏偏又赶了今日,这祖宗才真真是要闯祸了,正急急地吩咐着侍卫四处去寻,却见林杭景竟然走进大厅来,眼睛红着,显是哭了,一进门就对刘嬷嬷清清楚楚地说道:“嬷嬷,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刘嬷嬷早气得什么似的,一听这话,二话没说,拉着金香就上楼收拾东西去,七姨自知理亏,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得好,一眼瞥见萧北辰走进来,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就在萧北辰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戳。
“你这没长进的东西,吃了豹子胆了,敢对林姑娘这么造次,看你老子不捶死你,林姑娘这就要走了,你自己去赔礼,我是没这个脸了。”
“走?”萧北辰一眼朝站在大厅中央的林杭景看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走什么走?!不许走!”
“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凭什么不许走!”
林杭景转过头来,璀璨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的恬静柔美中多了几分冷意,一双眼瞳里还漾着泪水,盈盈如两潭碧水。
“七姨,在你这住了多日,你对杭景关怀备至,杭景记在心里了,来日若七姨有机会南来,杭景定会好好招待七姨。”
七姨听她话中之意,自是去意已决,她忙堆着笑走上来劝林杭景,“林姑娘别说这样的话,老三他那个轻浮xing子,就连大帅想起来,都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了拉倒,这会儿唐突了林姑娘,七姨给你赔罪……”她作势就要行礼,林杭景忙搀住七姨,还不得言声,就听一旁的萧北辰只是淡淡然地道:
“没有我点头,你哪儿也去不得!”
林杭景便从七姨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身后的刘嬷嬷带着提了皮箱的金香走了下来,林杭景也不再说什么,就朝着大厅的外面走去,萧北辰一步上前,不由分说揪住了林杭景的手臂,才刚要说话,忽听到大厅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哨兵喊着“敬礼!”之声也格外响亮,几名卫戍侍卫推开了厅门,走进来的竟是萧大帅并几名中年军官。
七姨暗叫不好,心想老三这回可有苦头要吃了,大帅教子出了名的狠,一直都说女儿是宠着养的,儿子是打着养的,今日老三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只怕是难逃一劫。
萧大帅出身糙莽,凭着一身本事打得北方二十四省这片天下,以奚水,南淮山为界,与南面的中央政府成分庭抗礼之势,和林杭景的父亲林泉chūn乃是结拜兄弟,此次林泉chūn被中央政府查处,实因偷挪中央公款暗输给萧大帅做购买一批军火的资费,不成想东窗事发,身陷囹圄。
这段时间以来,萧大帅一直都在江北巡视军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杭景,赶上一步,完全一副慈父口吻,“是杭景侄女吧?”
林杭景知道是萧大帅到了,慌忙下拜,口称,“萧伯伯……”萧大帅已经笑着将她搀扶起来,“果然是泉chūn的女儿,真是轻灵毓秀,你父亲当年可是咱们讲武堂第一美男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成这样,谁招惹你哭了?”
一旁的四妹萧书仪心内不忿,cha口说道:“还不是三哥,平白无故地骑着马跑到我们学校去,劫了杭景就走,这会子气得杭景要回家去呢。”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小孩子闹脾气,闹一闹也就过去了,”七姨顿觉大事不妙,忙笑着,抽出自己的手绢便来给大帅揩脸上的汗,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大帅这时才到,用了饭没有?正好大伙都在,我叫厨房准备一桌来,新请的淮菜厨子,手艺最是好的。”她这样东拉西扯地说着,本想把这个事儿给瞒过去,谁料萧大帅也不跟她多言,只是看了站在一侧的萧北辰一眼,冷冷地说道:
“随我到书房来。”
萧北辰qíng知这一劫是逃不过了,眼瞅着那些师长叔叔伯伯都紧着给父亲陪笑脸都没用,萧大帅已经上了楼,他跟着上去前下死劲地瞪了一眼四妹萧书仪,书仪倒给他不服气的一扬头,一副“你自作自受”的神气。
林杭景也不知道这是要gān什么,萧北辰一眼扫向她的时候,她掉转过头去,接着就听到七姨火上房似的急急忙忙对一旁的一个下人说道:
“快,让rǔ娘把五少爷,六少爷带过来。”
那下人应声而去,就听到楼上书房里传来萧大帅一声怒喝,“逆子,我养出你这么个畜牲东西,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接着,就是一声声沉闷的声响,七姨一听就知道是萧大帅拿家法打萧北辰,萧北辰也是个硬主儿,回回挨打都不知道求声饶,回回都被大帅打个半死!
几名跟着大帅回来的师长级人物都是萧北辰的叔叔,看着萧北辰长大的,这会全都站在楼上书房外敲着门劝着,七姨一扯四姑娘萧书仪,使个眼色,“还不快去替你三哥求声饶,你等他出来收拾你呢。”萧书仪也不敢再闹了,紧跟着上楼去叫着父亲开门,rǔ娘带着不过八岁的五少爷,六少爷过来,七姨扯着两个孩子就上了楼,咬咬牙,一人一巴掌扇到了孩子脸上去,两个孩子正分着吃糕呢,冷不丁儿挨了这两巴掌,登时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平日里外面乱到这份上,萧大帅说什么也该开门了,可惜今日外面闹得跟一锅粥似的,里面的打声还是没停,只听得大帅骂声不绝,反倒打得一下比一下狠。
七姨一跺脚,心疼得直皱眉头,只管用力地拍着那书房的门,“大帅,你这是要打死老三?你要是打死了他,我死了可怎么有脸去见北辰的母亲,夫人当年对我那样好,你不如直接打死了我,一了百了!”
她这样拍门喊着,忽听身旁传来一个温温润润的女声,“七姨,让我来。”七姨一回头,看到林杭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心下一宽,心想今日也只有林杭景能敲开这扇门了,忙退到一旁,林杭景在那门上拍了拍,说:
“萧伯伯,让侄女进去说几句话,成吗?”
她那一声才刚落,门内竟然安静下来,紧接着,那扇众人敲都敲不开的门就在林杭景的面前打开了,林杭景看到了开门的萧大帅,她略微朝里面看看,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萧北辰,上身戎装已经透出了血迹,兀自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动。
林杭景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跪在了萧大帅的面前。
她这一跪,不要说萧大帅,就连身后的一大家子都着了慌,七姨抢上一步来扶,跪在里面的萧北辰回过头来,看到谁也扶不起来,只是跪着的林杭景,心中蓦然一动,只见她那一张乌黑的眼瞳里清澈见底,一眼就能望到他心里去。
林杭景略微低头,眼中垂泪,说,“今日都是杭景的过错,让伯伯大动肝火,也让七姨跟着受累,一大家子不得安宁,伯伯如果再打下去,可让我怎么有颜面再在这地方待得片刻。”
萧大帅直被萧北辰气得一阵气喘,听着林杭景这番话,更是心酸,道:“这事怎么是你的错,是我教子无法,教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
林杭景抬起头来,晶莹的泪珠顺着那雪白的面颊上慢慢地滑下来,说,“伯伯,你让我回家吧,我要回去……”
萧北辰听得她那一句,心下忽然一急,张口便答道:“不准你走。”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啪”得一声,萧大帅将家法砸了过来,直摔到他背上去,七姨发了急,直恨的一个劲地拧手里的帕子,“老三,你好生消停会吧。”
萧大帅也不理萧北辰,只望着林杭景,长叹一口气,终于说道:“孩子,不是我不让你回去,是你没有家可以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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