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太看他这样,慌道:“把那被子盖上,这样一冷一热的,还受得了,你要是累就再躺会儿,反正你父亲也不在家,看你这眼眶子,怎么睡了这样久,竟还闹了两个黑眼圈出来?”
虞昶轩顾左右而言他,道:“父亲去哪了?”
虞太太就坐在chuáng边,瞅着他的神色真是不太jīng神,伸手来摸虞昶轩的额头试温度,虞昶轩把头一转,露出不太耐烦的神气来,虞太太就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大人了,我再这样把你当孩子看可就不行了,今儿是牟家的儿子与陶家大小姐雅宜的婚礼,你父亲吃喜酒去了。”
虞昶轩笑道:“牟陶两家联姻,用意昭然若揭啊,这样一桩政治婚姻,恐怕又要惹得父亲上一阵子火了,你说楚家怎么就没个女儿呢,不然我还能亲身上阵,给父亲分个忧什么的。”
虞太太就笑着道:“那这样正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楚家是没个女儿,不过那陶家还有个二女儿,你不是也很喜欢,等哪天我去给你说说。”
虞昶轩就满不在乎地道:“算了,给牟家的那个傻儿子当妹夫,矮他一头,这事儿我不gān,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牟家的那个独苗,脑袋有点缺斤少两。”一句话说得虞太太更是禁不住笑,伸出手指头在虞昶轩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子,道:“你呀,满口没个好话,真是气死个人,快起来吃点东西,别饿着。”
虞昶轩就应了一声,虞太太这才领着管家周泰走了出去,他就往chuáng上一倒,把被子兜头盖上,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盖了那么半天,却又猛然坐起,竟是一脸愤懑的样子,抓起被子就往地上甩去,然而这样还不能泄心头之火,索xing又站起身来将那一团被子狠狠地踢了出去。
他想自己真是要发疯了,怎么会到了这一步田地,只要一闭上眼睛,居然满脑子都是她,眼前全都是她的影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赶都赶不走,她身上那一种柔软的香气仿佛是萦绕到了他的心上,那样温柔的香气,搅得他整个人都乱了起来,驱都驱不散……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真是疯了。
副官吴作校因连日无事,这大下午的就留在大前厅的侍卫室里跟几个侍从官胡侃,就听到一个侍卫突然出来道:“五少过来了。”
吴作校忙就起身迎了出去,就见虞昶轩一身齐备的骑马装,连军靴上的马刺都是铮亮的,在那里拿着马鞭朝着吴作校等几个人道:“跟我走,校场骑马去。”吴作校道:“外面又是雪又是雨的,可不是什么骑马的好天气,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虞昶轩拿着马鞭指了指吴作校道:“我母亲要是知道了我就先把你给发落了。”
吴作校看虞昶轩的神色很是不好,忙就拿了自己的军帽,带着侍卫跟上虞昶轩,跟了几步就看见虞昶轩那眼睛下面竟是透着隐隐的乌青色,不自禁地笑道:“五少,怎么还闹了个乌眼青?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虞昶轩头都不回,没好气地道:“你管得着吗?”
吴作校就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整日里闷在官邸里当心闷出病来。”
虞昶轩gān脆利索,“我愿意!”
吴作校和顾瑞同一样跟随了虞昶轩多年,对于虞昶轩的脾气早就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就笑道:“五少好久没到枫台去了,枫台可是个好地方,景美人更美。”
吴作校刚嬉笑着把话说完,就见虞昶轩也不走了,只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那眼睛简直都要喷出火来,吴作校立时胆噤起来,做出一个随时都可以奔逃的姿势,“我是说,我们这些个兄弟整日里跟着五少花天酒地,顾主任好歹也是咱们的兄弟,就被扔在枫台,独守空房的,我这心里吧,总是有点不落忍。”
虞昶轩也不用马鞭,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来,吴作校慌忙之间先捡最重要的喊,“顾主任让我跟五少说,枫台有一位,这几天都待在医院里!”他这话还是太长,到底还是挨了虞昶轩一脚,就听虞昶轩道:“谁在医院里?”
吴作校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踹的腿肚子,道:“叶小姐的母亲旧病复发,这回看是要不好了,顾侍卫长说,叶小姐这几天守在医院里,寸步没离。”
虞昶轩便怔了怔,只站在那里看着吴作校,那目光竟是专注的,看得吴作校脊背发寒,须臾间竟起了一身的jī皮疙瘩,就见虞昶轩目光一闪,转过头来往回走,边走边道:“叫人备车。”吴作校便不顾还生疼的腿肚子,奋勇向前,跟在虞昶轩后面作死一般地问:“不去骑马了?不去骑马了?”
虞昶轩简直被他气死,回过头来就冲着吴作校的脑袋挥鞭子,气急败坏地道:“你自己不会看!这是骑马的天吗?又是雪又是雨,你想摔死我?!”
吴作校猛一听这话就觉得分外耳熟,就见虞昶轩一路走了,他xing格里本就有点嬉笑人生的痞气,这会儿心qíng大悦,便拉过一个侍从官勾肩搭背地沉痛道:“你看,做咱们这行的太不容易了,什么辛酸苦涩都是要咽到肚子里去,还得qiáng装笑脸迎人。”
那侍从官听了一个愣,反应了半天,道:“吴副官,咱们应该不是gān同一行的。”
熏笼chūnqíng,夜锁鸳鸯
自一入了冬,叶太太染了几次风寒,竟然牵连着肺病发作,开始几天还能硬撑着,后来就渐渐地沉重起来,竟然又开始卧chuáng不起,平君直吓得不行,半个冬天都留在了济慈医院,整日里照顾着,她这样熬着,人竟又瘦下去了一圈。
这天喂了叶太太吃了小半碗细米粥,叶太太吃完了就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平君就坐在chuáng侧守着母亲,四下里都是静寂无声,她时不时替母亲掖掖被角,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孔,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要往下掉眼泪。
就听得外面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略略一怔,抬起头来,病室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虞昶轩,他与她的目光碰了一个正着,她的手指一颤,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叶太太也被脚步声惊醒,病息恹恹地叫了一声,“平儿,是谁?”
虞昶轩上前一步,叶太太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是虞昶轩,挣扎着就要起身,虞昶轩伸出手来慢慢地按住了她,道:“妈,你躺着别动。”那一个称呼竟让叶太太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虞昶轩,虞昶轩将被子重新给叶太太盖好,对着走廊外面的人喊道:“进来吧。”
就见一个外国军医带着两个护士走进来,背着自备的药箱,站在病室里先向虞昶轩立正敬了一个军礼,虞昶轩点点头,那军医转身把药箱放在桌上,开始往外取诊疗工具,两名护士走过来要扶叶太太,平君先将母亲扶起来,就见母亲略低着头,那眼角竟是含着泪的,她小声地叫一声,“妈。”
叶太太轻轻地应了一声,只拿手指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才抬头对叶平君和虞昶轩微微地笑道:“有大夫在这里给我检查就行了,也没你们什么事儿,你们出去走走。”
平君就坐在那里不动,略略低着头看着一旁的桌角,手指在上面一下一下慢慢地划着,微微地抿起了嘴唇,一脸倔qiáng的样子,叶太太看看平君,就叹了一声,催促道:“平儿,你这什么xing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虞昶轩笑一笑,“让她在这里照顾着吧,我就在外面,妈要是有什么事儿尽可以叫我。”他说着话却又转头看了平君一眼,平君却还是低着头,垂着眼睛,只默默地坐在那里,全当看不见他。
虞昶轩便收回目光,再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一旁的军医便走上来给叶太太诊治,忙碌了好一阵,临到了傍晚才停下手来,就见一个侍卫走进来对那军医道:“五少说了,若是诊治完了,就出来汇报一下叶太太的病况。”
那军医听了,忙就跟着侍卫走出去,叶太太连扎针带吃药,这脸色也稍微好些了,就躺在chuáng上轻轻地哼了一声,平君忙就起身道:“妈,你要喝水吗?”
叶太太就慢慢地摇摇头,拉着平君的手,轻声道:“你听见他叫我什么没?他叫了我一声妈,孩子,这说明他认你,他没小看你。”
平君抿着嘴唇,叶太太略略吃力地喘了口气,掉下几滴泪来,哽咽着道:“平儿,跟着他吧,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别想着学廷了,都到了这一步,你跟学廷……没这个缘分,又何必再去想呢……”
她的手臂动了动,是叶太太仿佛恳劝一般地摇了摇她的胳膊,她就是觉得委屈,只坐在那里,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户,就见几只过冬的麻雀停在窗外的小台子上,瑟瑟地把头钻到翅膀下面取暖,窗户的边缘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霜花。
眨眼间,就过了半个冬天了。
鬓角的那一缕头发已经长长了,她现在把那一缕头发别在耳后,与其它头发梳在了一起,依然可以扎出两个漂亮的小圆髻来,所以也就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剪过的,哪些是没有剪过的。
其实,也没有必要分清了。
母亲对她说:“孩子,我知道他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出去跟他说句话。”
她还是僵坐在那里,叶太太有些发急,连着咳了几声,抚住胸口气喘着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
平君慢慢地放开了母亲的手,站起身来转头往外走,她推开病房的门,就见走廊里有几个侍卫站在那里,可见他这样的人一来,这条楼道竟是被设了岗,军医就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着什么,他笔挺如剑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从窗□进的重重暮色,恍若浓重的雾气。
平君就顺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拐角处就是楼梯,她很快地下楼,却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得越来越紧,她心中越加地揪紧起来,怦怦直跳,才走下最后一个楼梯就慌张地转过头来,只觉得双肩一暖,他已经伸手用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开口就是低柔的一句,“你别生我的气。”
她不知为何,心底里竟涌起一阵倔qiáng的怒来,偏就要挣他,他偏就抱着她不放,两个人就站在楼梯下面默不作声地互相扯着,最后竟是他自己转到了墙角,就靠在那里,索xing更牢牢地将她抱住,她禁不住有些羞恼,道:“你走开!”
虞昶轩就笑,“你这都把我挤到死角里了,让我往哪走?”
他竟是这样说,她简直不气都不行,“你这个人怎么还反咬一口?”虞昶轩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我没有。”平君一根根地掰着他的手指头,“胡说,你明明……”就觉得面颊上忽然一热,是他低下头来亲她,她吓了一跳,他已经靠在了她的耳边轻声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咬一下,别枉担了这样一个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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