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崔扶都不嫌弃给素不相识的人养孩子,我更不能吝惜这点钱花在小宝儿子身上,以后当然也不能叫小崽子了,否则外人一听就知道我不是亲娘。
最后,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儿,禾苗,本来想叫好苗,崔扶说太直白,于是就叫了禾苗。崔扶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当人家爹爹,就像他自己不过瘾似的,每次都要捎上我,比如“嘉禾,把果子拿给你娘”、“嘉禾,把爹教你的字写给你娘看”之类,我寻思教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字呢,小禾苗刷刷刷下了笔,我一看,好么“一、二、三”,就这么糊弄,小屁孩还以为自己是天才呢。
夏去秋来,总算凉慡了一些,禾苗又长大了点儿,吐字也更清楚,每天愈发的上蹿下跳,看着他那个小样子我又想起了温芷,这个女人,一开始我便看错了,我以为她真心待小宝,以致后来她设计让邹昉背了黑锅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对小宝的深qíng无以复加,觉得她聪明,如今,她没了,临死还摆了这么一道,为什么呢?陷害卢琉桑还是要暗示些什么?陷害,这一点我是无从知晓,若说是暗示,为何非偏偏提及卢琉桑呢?怕直接提小宝会走漏了风声有人对孩子不利?是为了让我和崔扶分别看在小宝和卢琉桑的面上收养这孩子?
若这样想,倒有几分有qíng可原。可是,我爹那句话我还是没忘:非你良人!我不相信,老头儿会无缘无故忽然之间态度就南辕北辙了,这不应该是一个经过大风làng的大商人该有的行事作风。
唉,真是乱糟糟的事。如果卢琉桑此时在面前,他会不会如实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我早知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如今,就更不敢去猜测了。等着吧,车到山前的时候总有路的。想问问崔扶他“知jiāo”和什么女人过从甚密吧,又怕他想东想西把我往沟里想,于是作罢,还是过好眼前的日子吧,这些日子,崔扶常在月下抚琴,小禾苗觉得有趣也伸手跟着瞎拨拉琴弦,眼见着人家“父子俩”知音相见欢了,我寻思我也学点啥乐器,问崔扶,崔扶想了想说:“我教你击缶吧。”
“你又不是蔺相如我也不是秦王,就不必学这个了吧?敲个瓦罐能好听么?再说,失传许久,你又是哪里学来的?”我问道。这人,不会去厨房拿两个瓦罐糊弄我吧?
“像我这样等级容貌的人,自古便少,要么是顶级的糙包,要么是绝顶的聪明,我当属后者。”
“崔相公你的意思是你这绝顶聪明的脑袋从故纸堆中研究出了瓦罐子怎么敲?”
“正是,待会儿你便知道了。”崔扶看起来还挺得意。
你暂且得意着先,我就不信几个破瓦罐能敲出什么美妙的音乐。
崔扶让我站书房外头听。一个音,又一个音,像房檐下刚滴下的水滴,然后变成一串一串……美妙流畅,我这铜臭脑袋只能想到“金石”轻击的声音,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乐曲,但在我听来,真是如同天籁!崔扶真是长了个难得的脑袋。
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直至停止。
门开了,崔扶邀我进去,我直奔那一排从高到矮的瓦罐前。
“咦?竟然真是泥土做的。”我捏了捏摸了摸,果然不是金石的。
“好听吧?”
“还成!”
“我教你。”
“可这个学会了,到时候要出风头的时候,人家琴啊筝啊箜篌啊琵琶啊,我到时候还得先去厨房搬一溜瓦罐,那也太那什么了……风头大概就出不了了,出丑还差不多。”我说道。不过,我本来就是一身的葱花味,和这些个瓶瓶罐罐的倒也相得益彰。
“若有人因他自己不识得缶而嘲笑于你,你就给他讲段蔺相如的故事,若他连这个还是不知道,你便从盘古开天地讲起,看谁还敢出言不逊!”崔扶说道。
“算了吧,讲的多错的多,讲错了丑上加丑了,还是换个常见的吧。”我说道。
渑池之会,秦王让赵王鼓瑟,蔺相如为了扳回面子让秦王击缶,想必这缶乃是比瑟要等而下之的东西,我才不学,况且,这么多个,胳膊伸来伸去的多费力。
“那,我想想。”崔扶轻轻击打瓦罐,还是很悦耳,他笑了笑,“我善弹琴,不如你学鼓瑟,所谓琴瑟和鸣。”
我使劲摇摇头:“我一个女人家鼓着腮帮子多不雅!”
“要不,学萧史和弄玉?”崔扶又提出个意见。
“chuī箫?”这是做什么,一会儿琴瑟和鸣,一会儿萧史弄玉的,非学一对一对的?
“虽不如琴jīng通,但也差qiáng人意,教你的时候自己也jīng进一下。”崔扶说道。
我想了想,箫这东西可是好携带多了,不用让一帮丫环伸手跟着抱着,也不用捧着,只要弄一穗子挂在腰间即可,随时可以拿出来出风头。
“那就这个吧。”崔扶也不jīng通,到时候我即便又“差了些天分”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再说的。我打着小算盘。
55chuī箫
崔扶小心把那些小罐子搬到书柜上,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只箫来,打眼一看就瞄见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形状奇怪的字,他先自检视了一番又chuī了几个音,评价道:“没有走音。”然后递给我,“这是我一直用的九节箫,音色倒是不错的。”
“借我?”我研究那上面奇怪的字,一个也不认识,看着像老道们画的符似的。
“自然。”崔扶点头。
可这刚刚才沾了他的唇齿,我要是用了那不就是间接与他唇齿相碰了?
“你就一只箫?我看箱子里横七竖八的东西不少啊……”
“哦,那些我自己闲来无事削的东西,未完,chuī不成调。”崔扶说道,“你是嫌我用过怕脏?”
“啊?哦,弹琴作画的不都把自己的家伙事看得重逾xing命么?我是怕犯了忌讳。”我忙道。
“一家人不必分得那样清楚,况且,你都说了,家伙事,左不过都是给人用的玩的,斤斤计较那些无趣的事作甚。”崔扶说道。我一听,得了,到这份上,要是再推三阻四怪无趣的,是我央人家教的,再推便是不识好歹了。
我摆弄着箫,仍研究上面的字,不知道崔扶要从哪里教起。
“这上面是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得?”
“那是蝌蚪篆。”
难怪这么难认。
“写的是什么?”我看,我再仔细看仍旧认不出几个。
“逍遥游。写的不好,见笑了。”崔扶笑眯眯说道。
唉,人跟人的差别就是这样,以前我觉得自己用功念了些书识了些字就了不得了,后来知道马怀素学问更大就谦虚了些,现在在崔扶面前——真是不给人活路啊。这世上还有他不会的东西么?
“崔夫人,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你不必这样敬仰的看着我。”崔扶仍旧笑。
“崔相公,来来来。你说,要是哪天上虞这地方出土了一样什么祥瑞之物,而你又恰巧懂得上面的画符一般的字,那你是不是可以一步登天了?”我问道。
崔扶想了想回了我一句:“做这样的假倒也不难,不过,太简单的事qíng做起来会很无趣,有làng费了大好时光。”
唉,真是不求上进!
罢了,这才是崔扶呢。
“还是把欺人媚上邀宠的机会留给别人吧,毕竟不是对谁来说都是容易事,我还是教你chuī箫吧。”崔扶说道,命我站好,两脚微微错开,又要直腰挺胸、头正、肩平、双眼平视,等我按他的要求摆好了姿势只觉得自己如同那些被拴了线的小偶人一般。
“紧张得如同冲锋陷阵一般,崔夫人,这又不是号角,呵呵。来,瞧瞧我怎么站!”崔扶一边说着已经慢条斯理站我旁边了。
怎么说呢,他这一站我立时想到了一个比方:一根木头桩子和一棵随风微动的挺拔翠竹。当然,木头桩子是我。随意一站都这么好看的人,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我瞅他,他也瞅我,然后收了势离我愈近了一步,轻抬手:“挺胸,又不是让你去抢百尺之外的金银珠宝要卯足了劲憋足了气,肩平也不是这样往后张,瞧瞧,背都不平了……”一边说着,我就感觉到他的手贴在了我背上又轻轻拍了拍,我立时肩膀便缩了起来。
纠正了半天,他越是细致入微我越不会站,身体都僵硬起来,崔扶大概觉得朽木不可雕了,仍旧把那萧塞我手里:“你想想我刚才怎么站的,我先去看看嘉禾。”
怎么站的,要不是你动手动脚我早会了。他一出门我想了想,随意站了下就听窗外崔扶在笑:“原来是被我吓的。”
他教了会,他不烦我都烦了,一边心里感慨,出风头果然是要付出大代价的,不是谁都像崔扶一样长了个旷古绝今的脑袋的,崔扶大概看出了我不耐烦便道:“天分不错。”
摆明了是安慰我还当我听不出来。
其实,我真有点后悔要学这个了。但,一看到崔扶和小禾苗两人的热qíng——每天一大一小把那几个小瓦罐摆一排,两人对坐然后怡然自得的敲来敲去,开始,真是毫无章法,过了几天,居然好像还真像了点样子,小禾苗那死孩子还特意让我坐旁边听他敲,这不是刺激我么。我那蛰伏了许久的牛脾气就这样被一个不到两岁的破孩子给激发出来了,不过,这也忙坏了崔扶,教我的同时还要竖着耳朵听小禾苗敲的调调,当真是一心二用了。
开始我不大会用气,常chuī得自己头晕,后来慢慢好了,总算像点模样,那时候天儿已经凉了,我们都换上了厚一些的衣服,新来的小禾苗没有旧衣,在崔扶的撺掇下只好又给做了几套,顺便连冬天的都做了。
天愈发冷了,我对箫开始着迷起来,这怪不得我,以前厌烦是因为不会,现在会了,并磕磕绊绊的记住了几只短曲,再加上崔扶又在旁鼓励,说得我觉得只要稍加努力就会和他一样——和崔扶一样,再努力些超过他,这是多么令人激qíng澎湃的想法。
天冷了,崔扶说窗下的chuáng冷,窗fèng钻进来的风太大chuī得半夜常醒,于是又和我搬到一张chuáng上,开始我有点不习惯,chuáng本来就不大,他又要占去一半,我半夜翻跟头根本施展不开。
睡前,我和往常一样,从枕头下拿出箫靠着chuáng头chuī一会儿,chuī到一半儿忽然想到身边躺着个大活人,还是个水平很高的大活人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一口气没chuī出来就声音就没了。偷偷歪个头余光瞥一眼,咦,居然睡着了?难道——我chuī奏的很悦耳么?一点点骄傲的念头在某个fèng隙里钻出来,升腾、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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