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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一长串,奚临轩只给她“嗯”了一声,在散落于地的几本书中瞄了一眼,一弯腰检出一本,慢慢滚着轮椅到自己的案前坐定,翻开书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从今天开始卫林下不会总盯着他的腿了吧?奚临轩盯着书页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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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课栗薇姮没来,栗家派了个小厮来回话说小姐身子不舒服,下次再来。她本就是自己来凑热闹的,即便不来家中自然也有师傅督教所以卫太傅也不甚在意,只是今日的课却让奚照庭有些坐立不安,不停看向卫太傅面前案上的铜漏,右后方的卫林下自然也看到了。今日卫太傅不知怎么忽然来了写书法的念头,问他们平日都练什么字临谁的贴,听他们各自答了便道:各自默一篇《离骚》来。他们虽猜不透太傅的意思但这题也并不难,况且卫太傅通过“举孝廉”而通过廷试时就因那一手好字而一朝闻名,若能得他夸赞可是长脸之事,因此各自都下了功夫写来,卫太傅站在前面,面容沉肃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这让卫林下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笔下也更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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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jiāo上去,今日竟散学了,卫林下如常要等到最后打扫,发现她爹犹自坐在大书案前细细地看他们的书法,卫林下没敢打扰,收拾了小案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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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马上就被卫林下忘了,毕竟默书不是件罕见事儿,自她三岁从父习字默过的书也不知凡几了。谁成想,第三日午后丫环来请,说老爷请小姐到书房。卫林下午睡刚起,睡偏了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正一正就被丫环火急火燎地请走了。到了书房发现卫风致也在,她爹卫太傅的脸沉得像水,卫林下看卫风致,无奈他正无jīng打采耷拉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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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跪下。”卫太傅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响让卫林下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提裙便跪在卫风致旁边,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哭丧着的脸看。卫林下自然愈发不解,她何时犯了爹爹的条律了?她怎竟一点想不起来了。。
卫太傅扔到他们俩面前一摞纸,卫林下认得,那是他们自识字学识以来的功课,有默的书也有做的文章还有对的对子……卫林下大概明白了,不禁扭头白了卫风致一眼,卫风致也白她。
“少在那儿挤眉弄眼,还想串通一气,哼,都给我出去跪着,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尤其是你,多跪一个时辰。”卫太傅说道,丝毫不怜女儿年方十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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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反驳就太傻了,卫林下狠狠瞪了卫风致一眼,提裙起身出去了,虽还未到入冬天气还可以,可在光溜溜的青石板路上跪几个时辰腿不是要废掉了?她一会儿还是装一下柔弱好了,免得到老了老寒腿。刚跪下,两个丫环各自捧着厚厚的一本词典出来,卫林下想,爹爹总算不想他们废了腿。
谁知竟是要举在头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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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卫林下胳膊都酸死了又不敢放下。她爹卫太傅就坐在书房里盯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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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沉璃,我跟你没完。”卫林下小小声说道。。
“一个时辰。”卫风致有些幸灾乐祸。。
“卫沉璃,你以后休想我给你捉刀代笔。”卫林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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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卫风致稍稍侧头,也小小声说道:“你就是想捉刀代笔也没机会。”以后他们爹爹恐怕要亲自看着他们俩做文章喽,美好的日子竟然一去不复返。。
“哼,你等着。”卫林下胳膊酸的要命。。
两人正忽然“嘁”着,院门外传来栗薇姮欢快的声音:“沉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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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林下和卫风致同时看向门口,一道浅粉衣裙的身影,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一脚迈进院门后就僵了,樱桃朱唇也张得圆圆的,她身后还有一道天蓝的身影,奚照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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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璧姐姐,你怎么跪着呢?”栗薇姮无比讶异,在她的印象里,卫林下一直都是温和贤淑的,说话行事都合矩合度,连宫里的老太后都十分称赞她,任是谁犯错也不可能是她,眼珠转向卫风致,栗薇姮忽然明白了,于是问道:“是不是沉璃哥哥害的……”。
卫风致“嘿”一声,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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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跪一个时辰,老爹英明。。
卫林下不敢抬头,女孩子被罚跪在太阳底下已经很丢人了,又被熟人,尤其还有个奚照庭看见——真令她无比沮丧。。
卫太傅见他们来便迎出来了,栗薇姮又问他卫林下犯了什么错,卫太傅想了想说道:“没事,一些家事,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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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照庭便也看向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的卫林下,心中暗自疑惑,卫太傅虽然有些古板,但对女儿卫林下一直都十分疼爱,说什么他也不会信是为了一点小事就责罚于她,况且还是罚跪,刚才他瞧见了她颔下的汗珠儿,想必已经跪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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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外人来,卫太傅着他们起来了,这一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卫林下腿都麻了,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卫风致下意识去扶被卫林下一下躲开,卫太傅让他们各自回房去反省,卫林下腿开始麻了,像无数的蚂蚁在啃一样,每走一步颤栗都从脚底遍布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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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花园,又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燕郡主撞了一下,卫林下本就腿软,这一撞就歪在了地上,因园丁们早上浇园还有些水迹未gān,弄的卫林下十分láng狈,再加上她的头发本来就睡偏了,乍一看倒像受过大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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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去了,燕郡主还愣在那儿,直到丫环轻轻叫她,原来是奚临轩正被太监推着在石径上走来。。
“皇子殿下,您知道卫林下为什么会被上刑么?”燕郡主问道。。
这个问题,奚临轩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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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林下可没敢带着侥幸想自己会逃过爹爹的责罚,古板的爹诶,唉。于是,月光下,静悄悄的时候,卫林下自动自觉跪在自己房前的空地上,两手高举着厚厚的书。跪了小半个时辰,她爹从院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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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错?”卫太傅沉着声,看月光下女儿沉静的脸百感jiāo集。。
“知错。”卫林下说道。。
“错在何处?”卫太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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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林下抿了抿嘴说道:“女子读书不为功名利禄,更不该读几页书便有指点世事、菲薄历史之举,三从四德才是身为女子的正道,女儿的错,一是捉刀代笔,二是谮越女子正道。爹,女儿以后不敢了。”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委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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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知道为何明知故犯?自恃为父分不清你和风致字体的细微差异?”卫太傅捋着胡须,尾音挑得高高的。。
本来就分不清,否则怎么会让她捉刀代笔了这么久,连小时候临帖她都代写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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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凉,卫太傅又一向偏疼女儿所以便又训诫几句作罢,卫林下都低眉顺目应了。
卫林下加起来跪了有一个半时辰,膝盖都紫了,玉墨拿来她饭时就让准备的熟jī蛋卫林下让她先放在一边,果然,没一会儿,卫夫人匆匆忙忙来了,一看那青紫的膝盖便张嘴骂了句“这死老头子,我说今天把我支出去和人玩牌,原来是算计我女儿。”然后又是心肝ròu的叫了一通,看见旁边盘子里的几个红皮jī蛋又把玉墨夸了一通说她心细。卫林下少有的委屈地抱着母亲的胳膊说:娘,您别怪爹爹,是女儿不对,以后不敢了。惹得卫夫人又是一阵心疼,嘴里说着回头教训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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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跪之后,卫太傅便不让卫林下去大书房上学了,燕郡主问他他便推说卫林下身体不好,要休养。栗薇姮不敢直接问卫太傅就转而问卫风致,卫风致也随便敷衍他们:病了,确实不舒服。燕郡主柳眉一皱道:“是那大冷地上跪出毛病来了?”卫风致嘿嘿笑两声也不答,他们说的热闹,只有奚临轩仍旧不答言,一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仍旧缓缓翻着书页,只是,书上都写了什么是全然是入了眼入不了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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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林下到底如何触怒了她父亲,竟连学堂都不许来了。答案,恐怕除了卫家人外人也无从得知了,这实在让奚临轩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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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候,奚临轩多看了卫林下两眼,她神色很是如常,眼角嘴角都微微翘着,很有礼节的生疏弧度,倒是卫夫人时不时递给卫太傅一个白眼儿,很是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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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临轩想,卫太傅虽不许她和他们一同上学,但平时应该还是会许她去大书房的,抱着这种想法,奚临轩每天午后都去大书房坐一会儿,一直坐了五天又上了一回学卫林下都没来,奚临轩有小小的恼意,他把这归结于找不到卫林下受罚的原因。因他来的勤卫太傅便很高兴,偶尔碰见还要细心问问他可有疑惑之处,奚临轩也总是答“没有”,这让卫太傅多少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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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霍城开始下雪奚临轩也没在书房见过卫林下。。
霍国封地在偃朝北面疆域,再过一个燕国就是糙原,胡人的糙原王国,霍城的初雪便来势汹汹,奚临轩自小没见过这样厚重的雪所以很是新奇,让太监宫女开着屋门,在厅中摆两个大熏笼斜倚着赏雪。看着看着便不由得想起偃都的那座皇宫,那里有一座偏僻的宫殿属于他,在东夹道以东,再往东出了内宫宫墙便是湖,那个湖,每年都有不少的太监宫女“溺毙”,他小时候,rǔ母和嬷嬷们常用那些水鬼吓唬他,为的是让他早早到被窝里躲着她们好去喝酒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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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奚临轩收回思绪,眼前的是燕郡主,一身行头像要出门的,她问他:“殿下,我们要出去看雪,您与我们同去么?”奚临轩想也没想便说不去,燕郡主漂亮的脸孔泛出一丝无奈,随即又笑:“十三哥,一起去吧,以前你住在京城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雪,嘻嘻,当然,比我们燕国还是差了点哈,去吧,说动了你我才好去求卫太傅准卫小姐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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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很长,触动奚临轩的只有两个词:十三哥,卫小姐。虽然他内心有些翻腾但脸上还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qíng:“卫小姐去否与我何g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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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关,我要是连十三哥你都请动了,卫太傅自然不好驳了我的面子。况且……”燕郡主嘴边现出一个小小的可爱梨涡道:“难道十三哥你不想知道卫林下因何被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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