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站在城门,看极远处的袅袅炊烟,那是北狄的驻地,等他们吃饱喝足不知道何时又会扑上来。
“百姓既不愿再战,不如就让他们再次决定吧,何必把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玉息令哥说道。
“他们没说不愿再战之前我要遵守承诺。”阿无语气坚定,如她一直以来那般坚定。
玉息令哥自嘲笑笑:“我都不在乎玉宁的生死你又何必如此?你不欠玉宁什么。”
“一诺千金。”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蔷薇来了,已经五个月的身子略显笨重,阿无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不见普兰,玫瑰说庆则去练兵场,普兰缠着去了。
“这种时候她一个小孩子乱跑不好,看在身边才好。近来胎儿还好?”阿无请蔷薇坐下。
“我胆子小,每次打仗肚子都有些疼,想必是我太害怕他感觉到了,城主,这仗是不是还要打很久啊?”蔷薇一脸忧色,双手捧着肚子,小心翼翼。
“不知道,也许很久,也许很快。”
话还没说完,侍女磕磕绊绊的跑进来:“城主,来了,又来了……北狄又来了!”
阿无一边吩咐侍女照顾好蔷薇一边疾步往外走,上马向城门而去。
北狄这位拓跋律之王爷最近施展疲劳战术,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偏又不真打,阿无知道,他的目的在于扰乱民心,而且,显然有效果。
刚到城门,就见庆则戎装而立,阿无心里生疑不动声色问道:“庆则,普兰呢?”
庆则反倒还奇怪:“普兰?蔷薇不是带她去城主府了吗?怎么,城主您没见?”
阿无点点头:“哦,我下午出去还没来得及回去。怎么样?敌军多少?”
北狄军队慢慢近了,北狄此次做了掩护,兵士淹没在黑暗之中,瞧不清楚有多少,但迎面而来的qiáng烈的窒息感让人心生不好的预感。
阿无穿戴好盔甲,面对着无边的黑寂……这黑寂就像五年前她遇袭后的那个夜晚,她躺在冰凉的雪地中,任雪慢慢将自己掩埋,明明天空是亮的,可她觉得那么黑,天地混沌的像一个蛋,没有一丝光亮,她以为自己将会那样堕入黑暗地狱,那么绝望!
咔嚓!
轰隆隆!
天哪!
一道可怕的闪电毫无预兆的撕裂了天空,紧紧是片刻,却足以让城墙上的守卫看清城下不远处聚集的……白骨之师!
玉宁的传说中,广袤的西域沙漠中曾经有一座极其辉煌的城市,有百万雄兵,可忽然有一天,那座城一夜之间被风沙掩埋,百万雄兵长眠地下,但他们并未死去,只是在熟睡,若有人能唤醒他们将会得到他们不死的力量称霸天下。
此qíng此景,阿无心头一紧,离她最近的守兵已然吓得丢下长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大喊“是白骨之师,是他们……”一边颤抖着往后退,大敌当前军心不能乱,阿无来不及思索更多冲上前去,一剑结束了那守兵的生命,那年轻的生命到死神qíng都是恐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圆整着,身体痉挛了一会儿才咽了气。
“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立斩不赦。”阿无用尽力气喊道,血顺着剑身静悄悄滴到地上,无声无息,阿无看着有些茫然的守兵继续大声说着:“这是北狄的诡计,世上没有人不死,没有白骨会杀人,难道你们被北狄人披的一层画皮给吓到了吗?难道你们就这么一点胆量?给我听着,即便它是白骨,用你们的刀用你们的剑将他们挫骨扬灰!”
守兵们静寂了,不知是还没从惊吓中回魂还是在思考阿无的话,不久,不知是yīn影里的谁振臂高呼:“城主万岁,奋勇杀敌,佑我玉宁!”
高呼声响成一片,显然士气又重新回来了,阿无一颗心总算放稳了些,唤来一名副将吩咐了一番,副将领命而去,不过盏茶工夫,北狄人开始进攻了,除了火箭相攻还以一种誓不罢休的架势屡次试图架起云梯攻城,守兵渐渐支持不住,刚才领命而去的副将总算带着人回来了,伸手跟着的人各个提着桶,气息灼热的吓人。
“放松些守势,等他们连上串就泼下去,那边继续烧着铁水没有?”阿无大声说着,对阵杀敌,战鼓声呐喊声,几乎要淹没了她尖锐的声音。
副将告诉了她心安的答案,阿无仍旧不能放心,回头看看,她的獒犬巴沃伸着大舌头有些亢奋的在那小小的角落走来走去,是了,獒犬闻到新鲜血ròu的味道是会生猛起来的。
“巴沃,坐下。”阿无命令道,大得像老虎一样的獒犬不qíng愿的前蹄落地趴下了,冲着阿无哼哧几声。
阿无放下心到各城垛察看,jīng神太过集中,完全没防备身后无声无息走来的人,直到一把匕首cha进她身后很快又拔出,冰凉凉的。
阿无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到蔷薇哆哆嗦嗦捂着嘴,流着泪,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刚拔出的匕首咣当掉在地上。
尖锐的痛感从匕首切口快速传遍全身,涟漪般扩大,阿无忍着剧痛,抬手将剑抵在蔷薇细嫩的颈上,稍一用力,看到蔷薇闭上眼微微抬起头一副等死模样,阿无猛地看向蔷薇已然隆起的腹部,不过电光火石间,阿无收回剑,剑尖拄地,厉声道:“你以为那点力气能伤到我?还不快滚!”
“城主,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可是他抓了普兰,如果我不这样,他会杀了普兰……城主……”
“滚!”阿无转过身。
好疼,温热的血正顺着身体往下流淌。
好在这个垛口无须太多守兵,又都忙着御敌,是以没几个人看见。
阿无打了个唿哨,很快獒犬巴沃风一样出现在眼前,热qíng的舔了舔阿无的手,阿无用剑割下一块儿袖角,反手去身后蘸了些还温热的血,写了三个字:救玉宁,然后将布条系在巴沃的项圈上,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巾子让巴沃嗅了嗅:“去,巴沃,找到这个人。”好在她带了奚景恒递jiāo的国书,留下了他的味道,巴沃一定会找到他的。
巴沃又使劲舔了阿无带血的手指一下转身跑了,阿无从盔甲里拿出一根烟花点燃,看着烟火在天空中绚丽绽放,这是她手中最后的牌,从没想过会派上用场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阿无胡乱扯下盔甲,将袍子下摆斩断连接得长长的将自己受伤的后腰紧紧捆住,虽然还是难忍的疼,但大概还能支撑一会儿。
北狄人好像杀不完,洪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杀红眼的玉宁守兵累了,阿无嘴唇已毫无血色,浑身都被冷汗浸湿,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玉宁人将来会不会怪她啊!这是阿无最后一个念头。
☆、第四十一章
阿无从漫长而沉重的梦中醒来时眼前一片柔和的光,鼻端还有淡淡的香气,阿无打量了一下,她是躺在粗布帐中,手摸到的被子也是粗布的,就连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阿无可以肯定这不是北狄人的地盘——对爱好动物皮毛的北狄人来说,居所一根毛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阿无稍微放宽了心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头仿佛有千钧重,不知是受伤的原因还是睡了太久,头晕的厉害。
阿无还是下chuáng了,趿拉着chuáng边不大合适的布鞋,一步步挪着走出帐篷,忽然来的日光刺得她眯起了眼,阿无连忙伸手遮了一遮这才往前看去。
这是偃朝的军营。
熟悉的乡音,熟悉的装束,熟悉的长相,还有空气中熟悉的食物的味道……这么一闻,好像真的有点饿了,阿无想再往远处看看,奢望着能看到玉宁,可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yīn影,直戳戳立在她面前。
就算他不是背着光而是背着她,她也认得出。
奚景恒!
大概是受了重伤心qíng容易低落,看到奚景恒的时候阿无险些哭了,不只眼睛,心里也酸酸的,但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她很快回过神,忍住了,客气礼貌的向奚景恒开口说道:“奚将军,我玉宁还在吗?”
奚景恒点点头,表qíng极其凝重。
“伤亡惨重吗?”听玉息令哥说起过玉宁的历史,玉宁人已经好几十年没打过这么惨烈的仗了,想必伤亡无数。
“是。”
“那么,奚将军,贵国已经进驻玉宁了吗?”
奚景恒摇摇头:“我偃朝重承诺,说与玉宁结盟便不会行侵吞之事。”
阿无似是不信问奚景恒:“说实话,贵国君主的风评实在不怎么好,很难让人信服,恐怕打着结盟的旗号要我玉宁付出极大的代价吧?说来听听,我也好斟酌斟酌。”
重伤未愈,又在午时的太阳下站了这好一会儿,阿无有些支持不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奚景恒忙伸手扶住了她细细的手臂,他绝对不会知道这简单的身体碰触让阿无心中起了多大的波澜。
她甚至想,如果,当初奚景恒有这样一半的体贴也许自己的命运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惜,他的心他的身从来不肯为她半分。
阿无觉得自己无趣,想这些做什么,时光又不可能重来,即便重来奚景恒依旧还是那个奚景恒,一切都不会变。
奚景恒扶她回到营帐扶她在软椅上坐下便端庄肃穆的坐到她面前,不错眼珠的审视着她。
“奚将军怎么这样看我?”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要透过眼镜看透人的灵魂,可她阿无已非昨日苏盛锦,不怕看。
“你是苏盛锦。”
阿无一愣,然后笑:“怎么,奚将军,你拿了我玉宁城不够还想要我的人吗?”
她的笑,散漫而稍微带着轻佻,没有苏盛锦一丝一毫的影子,苏盛锦一生都不会这样笑的,可阿无笑得这样自在,好像她生来就这样。
奚景恒有些迷惑,但看到阿无的手他又觉得她是苏盛锦,毕竟天下间两个相隔千里的女人同样的手上有同样的伤疤也太罕见。
“你右手有两道伤疤,与苏盛锦一模一样。”奚景恒说道。
阿无举起右手到眼前看了看,奚景恒观察着她的表qíng,发现她并没有一丝一毫不自在,她伸手到他面前——左手,左手上赫然几道杂乱的疤痕,虽然很淡,但仍旧数得出,阿无还是笑着问他:“奚将军,苏盛锦左手也是这样斑驳不堪吗?”
奚景恒愣住,苏盛锦的左手,他没有留意也未曾听说,可如果时隔五年她又舞刀弄剑左手再划个几道伤疤也合qíng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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