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与母亲洛云如出一辙的眼睛,总是带着阳光般的温暖,拒绝那样的温暖需要很大的勇气。
桑珏暗自叹息一声,不着痕迹地撇开目光看向手中的画,小心地动手将它卷上。卷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画纸的右下角似乎有些隐隐约约的痕迹。她奇怪地将画拿高,让灯光更大范围地照she到画纸上,却又什么都没有。
“应该逆着光!”洛卡莫突然开口,将灯盏挪了个位置。
渐渐地,画纸右下角空白的地方显出了几排清晰的字迹:
浩瀚长空任鹏舞,
银妆素尘掩穹山;
清风chūn色敛秀qíng,
天降紫烟凝佳人。
简短的一首题诗,将整幅画面烘托得淋漓尽致,大气磅礴中敛着缕缕深qíng。题诗人笔触洒脱自如,线条刚劲浑厚,隐含着一股说不出的霸气。
落款朱印是一个“释”字,印底纹饰似祥云鹏纹!
桑珏心底蓦然一惊,抬眸却看到洛卡莫眼底一抹异样的笑意。怔了怔,她终是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将画卷好递还给他。
“有机会将洛烟姨的这幅画像带给我母亲看看,她一定会很开心。”
“时候不早了……”她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然后起身说道,“表哥早点儿休息吧!”
“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吗?”
桑珏略微沉吟,看向他笑道:“一定要我亲口承认……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家人?”
洛卡莫倏地愣住,这样的答案在他意料之外。
然而,她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是表现得平静,他心底的疑惑和不安越甚。
六十二、生死搏斗
夜更深,浓厚的乌云悄然爬满天空,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渗透着一股湿冷的水汽,树叶轻轻抖动着发出cháo水般的声响蔓延在夜色里。
风雨yù来……
“大人,第九座碉堡上的火把熄灭了!”
贝竺闻言抬头,果见城楼上终年在夜里燃烧的火把在第九座碉堡处断开了。他倏地翻身上马,扬手对身后一众整装待发的人马打出手势。
人马皆静默无声,朝着同一个方向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马车在空旷的原野上疾驰,车外是无尽的黑,唯有车厢前挂的一盏油灯发出的微弱光芒透过车帘稍稍驱散了车内的黑暗。
穆兰嫣微眯着眼在马车的颠簸中假寐,偶尔抬眼打量对面的人影。昏暗的光线中,那张玄铁面具下的脸始终看不真切,冷漠的表qíng找不出丝毫qíng绪的破绽。只是与此人单独相对时,她就觉得莫名的压迫,那份冷然不是任何人都能从容面对的。
她心中其实是相当疑惑的,穆枭究竟有何能耐不费chuī灰之力能令堂堂掌管帝都二十万驻军的狻猊将军屈服?尽管“屈服”这个词用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一点儿都不合适。
风从窗口灌入,扬起的窗帘飞舞在漆黑的夜色中,借着灯盏里些许微弱的光影忽隐忽现,宛如鬼影。
她坐直身体探头望向车外,隐隐约约可见道旁高大的树影飞快地倒退着,亚丁高原上蜿蜒的光点已如星辰般遥远。如此轻而易举地逃离了那座高高在上的森严囚笼,一切顺利得仿佛做梦一般。
突然,一道狰狞的闪电扯开了漆黑如幕的天空。
穆兰嫣惊吓得缩回车内,回首的一瞥间,她看见对面那抹人影脸上的玄铁面具泛出了森森寒光,面具下的脸被闪电映得雪白,冰冷中透着肃杀之气。她猛地一阵战栗,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一眨眼,黑暗再次笼罩下来。
马车似乎拐上了平坦的官道,依然疾驰却不再如先前那般颠簸。然而,穆兰嫣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风越来越猛,呼啸着掠过马车。灯盏不停地摇晃着,昏huáng的光影忽明忽暗。黑暗令人恐惧不安……
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车外依然是无尽的黑暗,隐约间有湍急的水流声传来。
“到了!”一直沉默的桑珏终于开口,沙哑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车夫停稳马车将车帘掀开,狂风顿时扑面而来。
桑珏披上斗篷先行跳下马车,车夫拎着灯盏为她照路,两人前后往河岸走去,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人。
车夫拎着灯盏在桥头的一处杂糙堆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块残损的石碑,“是这儿了,没错,罗布桥。”
看了眼石碑,桑珏点头将一包银子塞到车夫手中。
车夫捧着银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天眼看着有bào雨要来了,您还是拿件蓑衣吧,车上正好有……”
“等这雨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了。”她摇头,谢绝了车夫的好意。
穆兰嫣在马车边站了许久,直到看到车夫拎着灯盏往回走来,她才举步走向河畔。与车夫擦肩而过时,她忽然听到车夫说道:“那座桥已经荒废多年了,你们若是过河千万得小心啊!”她怔了怔,等她回过神来,车夫已经拎着灯盏走远。
不一会儿,那一抹微弱的光芒随着飞驰离去的马车越来越远……
黑暗终于没有了一丝fèng隙。
狂风怒吼着掀起了河面层层làng涛,拉扯着河畔人影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
良久的沉默过后,桑珏突然伸手抓住穆兰嫣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拖着她踏上摇摇yù坠的木板桥。
“你想gān什么?”穆兰嫣惊呼,死死地攀住桥头的木桩不肯松手。
“这话你应该去问桥对岸的人。”桑珏略微提气,手臂一带便将穆兰嫣扔上了桥面。
风chuī乱了穆兰嫣的头发,也chuī散了她的骄傲。她挣扎着爬起来,惊慌失措地抓住锈迹斑驳的桥栏铁链。
桑珏站在她身后,冷眼睇着她道:“是想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脚?”
穆兰嫣又惊又怒,抬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手紧抓着铁链,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小步向前挪动。河面上的风越发猛烈,衣袍被风灌满,身体很难保持平衡,越往前走桥身摇晃得越剧烈,短短不过十丈的距离却走得如十万丈般漫长。
她一边胆战心惊地盯着翻腾的河面,一边在心底拼命诅咒她身后的人。若她能平安回到中穹,总有一天,她要将她受到的屈rǔ一并讨回来。眼看着已经走完一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岸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向前移动。
又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河面上突然掀起一波巨làng,直扑向剧烈摇晃的桥面。
“啊!”穆兰嫣惊慌中脚下踩空,整个人朝河面扑下去。
桑珏一惊,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半个身体已被巨làng吞没的穆兰嫣拉了回来。
巨làng过后,桑珏的衣袍湿了一半,穆兰嫣则全身湿透,湿发全黏在脸上,瘫坐在桥面上,紧拽着桥栏的铁链浑身战抖,一副惊魂未定的láng狈模样。
“我不走了……不走了……”她战抖着,突然转过头冲河对岸哭喊道,“救我,枭,救我……”
漆黑的夜,风声呼啸,làng声怒吼,哭声嘶喊……
河岸另一端的桥头缓缓出现了一抹人影——狂乱飞扬的黑发,猎猎作响的黑袍,yīn鸷森然的气息完全与黑夜融为一体。
桑珏抬头望向桥头那端的人影,冷声说道:“剩下的这一段恐怕得麻烦罗刹将军了。”
“枭……”穆兰嫣抹了抹脸上的泪,欣喜地看向黑暗中缓缓走来的人影。
狂风chuī落了桑珏罩在头上的斗篷,几缕零散的发丝被风chuī乱,拂过玄铁面具下冰冷肃杀的眼神。
穆枭的步伐在与桥上的两抹人影不足一丈的地方停住。他微仰起头,似乎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穆兰嫣视而不见,目光直she向她身后的桑珏。狂乱飞舞的黑发掠过他的面庞,模糊的神qíng透着一股诡邪之气,任凭狂风呼啸,桥身晃动不止,他却岿然不动。
桑珏暗自惊叹,穆枭的武学修为果然了得。与他jiāo过一次手,她便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他心xing诡谲yīn鸷,更令她无法窥探他真正的实力。她没有多少的胜算把握,唯有以死相搏!
黑幕般的天空再次裂开了白色狰狞的fèng隙,这一次数条闪电同时自天际落下,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也将隐匿在黑暗之后的心机bào露。
穆兰嫣脸上的那一丝兴奋刹那间凝结。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之中突然出现了数千铁甲寒刃的武装人马,南北河岸各自为政,数不清的箭矢对准着同一个方向——罗布桥。
“显然咱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穆枭轻叹,状若惋惜。
桑珏面无表qíng地扫了眼河岸那边的人马,“难得罗刹将军与桑某有默契!”
“哈哈哈……”穆枭笑得张狂,“这下还真让人为难了,在下的那帮弟兄想请狻猊将军到对岸喝酒,不过忘记准备您那些弟兄的份儿了。”
“真巧,桑某也为罗刹将军备了薄礼,而且……”桑珏冷笑,“带足了份额!”
蓦地,一声惊雷炸响。
桥面上的人影倏然疾闪,刹那间两道寒芒同时划破黑暗。铁器碰撞之声骤然打破两岸人马的沉默,双方阵中弓弦之声齐响。
夜色漆黑,呼啸的风中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桥面上唯见模糊的两团人影在刀光剑影中翻飞疾闪,两岸人马刀剑出鞘,弓弦待发,却不敢贸然而动。
穹天之上惊雷如鸣,闪电如芒。两抹纠缠打斗的人影在电光石火之间如鬼影忽隐忽现。
“桐格应该替桑氏建座忠烈祠!”穆枭一连挡下“霜月”的数道锋芒,在刀剑相抵的间隙冷笑。
桑珏左手出拳击向他胸口,右手急转,手中刀锋瞬间掠向他的脖颈,“用你的人头做祭正好!”
“我的脑袋不值钱,想要尽管来拿!”他笑,剑势如虹,游刃有余。
“我自不会客气!”她冷哼,挥刀如影,步步进bī。
“我说过,除非你能杀掉我!”穆枭身法微降,侧身闪过一道刀芒之后,骤然起身举剑直刺她咽喉。
闪电照亮了桑珏脸上决然冷冽的笑容,她不退不闪,悍然抬手——剑芒瞬间将她的手掌贯穿,血色喷涌被风chuī散。
穆枭一怔,见她抽出手,突然又握住贯穿掌心的剑身,冷笑道:“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容易?”话落,“霜月”蓦地腾起一道刺目的银光,疾驰的刀芒织出莲花般的光影在黑暗中陡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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