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崭新的绛袍军服后,桑珏昂首走出了夏旭宫。
内侍总管布隆候在宫门外面无表qíng地说道:“老奴奉旨护送狻猊将军出宫!”
她漠然瞥了一眼布隆身后的五名禁卫,心下明了“护送”的真正含义。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往皇宫大门而去。
一行人走向宫门,远远地便看见驻军副将巴赤领着一众将士等候在宫门外。待桑珏走出宫门,他立即大步上前跪道:“末将参见狻猊将军!”
甲胄之声齐响,副将身后一众将士亦同时跪下。
桑珏漠然的神qíng掠过一丝轻颤,上前扶起副将巴赤,对众将士说道:“都起来吧!”
副将巴赤抬眸看向她,眼中微光闪动,似有千般qíng绪却无从开口。
她轻摇了一下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重担就jiāo给你了,照顾好大家!”说罢,她便转身朝早已备好的马车走去。
“将军!”巴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当马车急速飞驰在官道上的时候,桑珏一直紧绷着的背脊倏地虚软下来,全身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忽然间,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空dàngdàng的,什么都不剩,只有“霜月”还握在手中。回忆却在此时如飞驰的马车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呼啸……
她看到了自己五岁时的模样,看到了桑珠牵着小小的她奔跑在达瓦河畔的模样,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金戈铁马的父亲桑吉归来时的qíng景,看到了苏毗王府门檐上的大鹏鸟雕刻,看到了下穹王桐柏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到了“霜月”在黑暗中闪烁的银芒……
她看到了桑缈,看到“他”戴着冰冷的玄铁面具站在皇宫的大门前,看到“他”一步步登上金穹殿的台阶,看到“他”穿着绣金虎纹绛红袍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看到“他”骑着白狮、握着“霜月”在如血的夕阳下缓缓转过头来……
她看到桑缈的脸,竟是自己五岁时的模样!
她猛然睁开眼,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车夫面无表qíng地站在车外。
她从容地下车,映入眼底的不是熟悉的将军府,而是一处隐蔽的宅院,隐约间有些眼熟。
刚站定,宅院的门忽然从内开启,一名陌生的魁梧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愣了一下,驻足在门口,一脸戒备地望着她。
就在桑珏好奇地打量那名陌生男子的时候,门内又走出来一抹人影——翩翩少年,笑容纯真,腼腆如花。
少年在看到门外的人时,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她微讶,打量着那个如花的少年,一身普通的水色长衫,却掩不去五官轮廓的异域风qíng,罕见的琥珀色眸子清透明媚,仿佛浸着阳光一般。
“少主!”宅院外忽然冒出一众人马,所有人皆一色的普通商人打扮,但眸子里透出的冷冽气息却非普通人所有。
桑珏不动声色地瞄了眼那群人,站在原地目送少年与那名魁梧的男子离去。
待那群人马远去,一直沉默的车夫才开口道:“将军请!”
她抬头看向敞开的院门内那一片茂密的树林,然后镇定地踏上石阶独自走了进去。
闭着眼,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她缓缓地在密林中穿梭。一如她所料,林间隐藏的木屋前,已有人等在那里。
清脆的鼓掌声传入耳中,桑珏睁开眼看到甬帝桐格只身坐在屋前的石桌旁,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狻猊将军真是记忆超凡啊!只是深夜来过一次就能准确地识得方向,轻松穿越这树林迷阵。”桐格赞赏地笑望着她,示意她入座,“无须多礼!”
桑珏默然颔首行礼,然后在他面前坐下。
甬帝桐格亲自替她斟上一杯酒,诚恳地说道:“将军辛苦了!”
“甬帝言重!”她瞥了眼酒杯,没有一丝迟疑地端起,一仰而尽。
“哈哈哈……”甬帝桐格朗声笑起来,“少年英雄果然豪气,不输你父亲的风采啊。”
“甬帝过奖!”
“唔,朕不会看错人。”桐格伸手抚上她的肩头,目光笃定深沉,“假以时日,你必将超越你父亲的成就,成为我象雄又一代威猛悍将。”
肩头上的力道不重却令桑珏右臂的伤口隐隐抽搐了一下。她眉心微拢,抬眸迎向甬帝桐格深沉莫测的目光。
“朕听说你受了伤,不知严重与否?”
“伤势不重,不过怕也得休养一段时日!”
“嗯。”桐格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至她面前的碗中,关切道,“这座宅院的环境不错,十分清静,是朕的一处休养密所,将军若不嫌弃,尽可安心在此养伤。”
桑珏唇边扯出一丝笑意,恭敬的言语中透着淡漠,“多谢甬帝体恤,卑职定会安心休养,以免甬帝挂心。”
桐格沉默地笑了笑,然后拍了三下手掌,密林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十抹人影。
“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府上一样,他们就是你的奴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卑职受宠若惊!”桑珏起身行礼,唇边始终挂着笑容。
“哈哈哈……将军不必多礼!”桐格伸手扶住她笑道,“朕也希望你的伤能早日痊愈啊!”
待桐格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桑珏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冷冷地扫了眼四周空寂的树林,转身走向屋内。
关上木门的一刹那,她抬头看到屋外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夜里,bào雨再次来袭,轰隆的雷声震得大地都为之战抖。
一抹人影冒着大雨冲出将军府,匆匆骑马而去。
隆隆的雷声在天空滚动,雨越下越猛。
皇宫的大门突然在夜色中开启,一行千人的禁军人马自宫门内浩dàng而出,为首一人黑马金甲,气势不凡。
洛卡莫勒马停在官道旁的巷子里,震惊地看着在官道上飞驰而过的皇宫禁军。待人马朝着城门的方向远去,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急忙奔向皇宫的方向。
夜色中,夏旭宫的方向一片漆黑,及至近处却发现宫外守卫森严。洛卡莫心下一沉,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
“什么人?”夜色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喝。
洛卡莫来不及应声,便见一抹寒刃直指鼻尖。
“洛大人?”来人一惊,连忙放下剑将他拉至一旁的yīn暗处,“您怎么在这儿?”
“贝叶!”洛卡莫看清面前的人又惊又喜,“我要见世子,你能带我进去吗?”
贝叶皱了皱眉,摇头道:“夏旭宫外的守卫只听从甬帝的命令,没有甬帝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见世子,我也一样。”
洛卡莫大惊,“连世子的贴身侍卫都不能靠近?”
贝叶点头,与他一般沉重。
“怎么会这样……”洛卡莫脸色发白,心头阵阵冰凉。
察觉他脸色异样,贝叶不免担心道:“洛大人此时前来,该不会是……”
洛卡莫看向他,低声道:“狻猊将军失踪了!”
话落,贝叶亦僵白了脸。
穹隆银城城楼上的火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雷电的光隙之间,亚丁高原下似有黑色的cháo水蔓延。
上穹普兰猛虎城、门香城、麻邦波磨城、冈仁波齐城郡守携四部三十八族的将士齐集帝都穹隆银城下。百万大军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整装待发,只等金穹帝王一声号令,大军即将南下*叛乱之臣。
中穹王穆昆勾结外族卓仓部数次入宫行刺,意图弑君谋反;罗刹将军穆枭指使梅里阁太药长老在长王子桐青蓝药膳中投毒,致其中毒bào薨;尼玛郡主穆兰嫣在备选世子妃期间纵火焚烧皇宫逃逸,致使五名贵族之女丧生火海,一应罪证确凿!
城楼之上,甬帝桐格披着huáng金铠甲,迎着风雨巍然挺立,傲然睥睨着高原下如cháo水般聚集而来的军队。
这一夜,整个亚丁高原上,无数双惊恐不安的眼睛都在黑暗中无声地大睁着。
第三卷烽烟天下
六十六、红影缥缈
原来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从不曾得到!未品尝过辛辣刺激,又如何能体味出平淡的深远流长?
达郭城郊外的原野里夏花烂漫,河水清澈,水糙丰润。
从穹保雪山发源而下的达瓦河一路流经静雪、穹保、苏毗,然后在隆格尔城进入中穹境内,沿途经班戈、达郭,最后注入中穹西部达尔果山环抱之地的圣湖——当惹雍错。
达瓦河不仅孕育了下穹的高山糙原,也滋养了中穹的良田平川,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夏日骄阳似火,达瓦河面上波光粼粼,碎金一般耀眼。河畔一名红衣女子靠坐在树荫下的糙地上,捧着一方莹绿色的锦帕专注地刺绣。微风chuī拂,几络落在腮边的发丝随风轻轻舞动,扬起轻柔的弧度。不远处的阳光下,男子沉静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温婉柔美的侧脸,刀疤狰狞的面庞漾着一抹温柔的神qíng。
宁静的午后,阵阵马蹄声忽然自远处传来。
男子机警地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只见烈日下数道人马自山坡背后跃出,当先一人骑着黑亮如墨的高大骏马疾驰而来。
男子神色一凛,立即肃然而立,恭敬地迎向来人,“主人!”
河畔的女子倏地抬起头转眸望向马背上那抹高大的人影,如水的美目溢满惊恐。
穆枭翻身下马,随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恭敬立在一旁的男子,然后大步朝树荫下的女子走去。看着他靠近,女子惊慌起身,手中的刺绣抖落在地。
他瞥了眼糙地上绣到一半的莹绿色锦帕,弯身拾了起来,“一直没来看望,妙音郡主不会责怪在下吧?”
桑珠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即使是如火的夏日,那一抹森然的黑袍也时刻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仿佛所有的空气都会在他周身凝结,yīn沉得令人窒息。
整整八个月,他一直未曾露面。可是今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yīn霾终于还是来临了。
“这些日子,郡主过得还习惯吗?”穆枭轻笑着将那方锦帕递到她面前。
她将目光投向那方锦帕,双手却紧紧地拽着衣袖一动不动。
见她不动,穆枭缓缓将手收回,摊开锦帕,细细地看了眼上面绣了一半的花式,然后将目光重又转向她的脸,笑道:“不错,针法匀细、设色jīng妙,而且这绿色与妙音郡主温婉如水的气质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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