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老奴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就要您一个人走了……”老者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喘息越来越急,似乎极力隐忍着痛楚。“不……”少年急切地抓住老者的手,想要留住这最后的一丝温暖。老者伸手抚了抚少年的肩膀,语调平缓带着一丝欣慰:“守护亭葛族的血脉是我巴瓦氏一族的使命,老奴今日也算……没有愧对先祖了,呵呵!”
“不,您不会有事的……”泪水失控地涌出眼眶,少年声音嘶哑哽咽,不肯松开老者的手。“时候不多了……”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色,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再不走,追兵就赶来了……”老者忽然使劲挣开少年的手,猛然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少主,你一定要坚qiáng地活下去……为了亭葛一族的希望,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一惊,意识到老者想要做什么,急忙扑上去。黑马嘶鸣一声,qiáng劲有力的四蹄踏起一阵雪花,闪电般冲向来时的方向。少年扑了空,跌倒在雪地上,望着那绝尘而去的一骑人马,喊得撕心裂肺:“不要——”
穹保雪山脚下,庞大的军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踏着坚硬的冻土迅速地撤离,训练有素的队伍没有一丝多余的人声,马蹄声如闷雷回dàng在空旷的雪原上。短短几分钟,数千人的军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归于平静。“哗”雪道旁的厚雪堆里忽然伸出一只满是血痕的手臂。少年纤瘦的身影从雪堆中跳了出来。此时,漆黑的天空划破出一抹微弱的曙光。
每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在穹保雪山上的时候,那从山顶一直蔓延至半山腰的终年不化的冰雪便会泛出奇异的银光,点点光芒如星辰般耀眼,传说中,那是吉祥的天母洒向人间的祝福。然而,这一刻映入少年饱含惊恐和悲痛的清亮黑眸中却是一片骇人的血红光芒。
望着那片由无数族人的鲜血染红的冰雪,少年的眼睛如被烈火灼痛般猛地闭合。他闭着眼,却清晰地看见一个个在屠刀下倒下的族人的脸,那里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兄弟姐妹……他们守护着那片神圣之地,挣扎着,拼死顽抗,最终尸骨成山,血流成河。鲜红的血将千年不化的冰雪都浸透,神圣吉祥的静雪之地一夜之间变成了死亡之地。
“我会回来的……”少年喃喃自语,倏地睁开了眼睛。原本清亮的黑眸在眨眼间已变得血红,目光怨毒狠戾,那里已没有了恐惧,没有悲伤……只剩下火一样熊熊燃烧的仇恨……
看了一眼那片血红的光芒,少年断然转身,没入了茫茫雪原。
九十、珏枭对决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穆枭缓缓抬首,yīn鸷目光燃烧着熊熊火焰直she向城楼上那抹颤抖苍老的身影。“你……你是亭葛索南?”桐柏脸色若纸,神qíng怔骇却又透着一丝异样的激动。
“哼!”穆枭冷笑,伸手举起那柄漆黑如墨的玄铁短戟:“亭葛索南十年前已经死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因仇恨而生的‘赤血罗刹’——亭葛枭!”话落,红芒陡生。铁质囚笼眨眼间被劈成了两半,通体赤红的双刃长戟闪电般横切向桑吉的脖颈。
“不要!”洛云失声尖叫,疯了一般挣脱开锁链的牵制,冲向桑吉。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倏地飞she向高台。“当”一声响,穆枭手中的长戟偏失了方向。天地间忽地响起一阵雄浑的狮吼。苏毗城西边的山坡上,绛袍铁甲的瘦削身影握弓端倨白狮背上,玄铁面具下清冷脸庞苍白透明。
“狻猊将军!”上穹军队中有人惊呼出声。桐青悒看向山坡上的人影,眼底溢出一丝无奈。他并不惊讶贝叶和一众侍卫未能拦住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珏……”洛卡莫gān哑的喉咙里颤颤挤出一丝声音,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山坡上缓缓而来的一人一狮。“呵!”穆枭缓缓收回长戟,瞥了眼瘫软在地的洛云,唇角扯出一抹笑意:“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桑珏没有看向桐青悒,径直骑着白狮走向高台。微颤的目光依次扫过高台上的亲人,父亲,母亲,还有洛卡莫!“冤有头,债有主!”沙哑的嗓音如沙子磨过空气:“既然罗刹将军是特地来讨债的,也该等所有人到齐,大家也好算得明白。”恫青悒神色一震,惊见桑珏跃下狮背,独自走向罗刹铁骑阵营。
黑压压的军队如一面yīn森的墙横亘在桑珏与高台之间,她每bī近一步,空气中的森寒杀气便越重一分。穆枭眯眼凝视桑珏半晌,笑道:“‘狻猊将军’倒是慡快,只是要算清这笔血债,怕不是那么容易!”他忽然抬眸看向另一方阵营前的桐青悒,轻蔑的语气透着迫人心寒的冷意:“新帝以为呢?”
恫青悒一时沉默,目光与城楼上桐柏相对。神qíng变幻间,他清晰感觉到叔父眼中隐约浮现的一丝心虚。十年前,静雪城那场灭族的血腥屠杀背后究竟还埋藏着怎样的隐qíng?
桑珏凝目看向高台上那道高大森然的人影,冷定开口道:“你想要如何,不妨明白说出来,今日在此一次了清。”“呵呵呵!”穆枭笑了笑,走到桑吉跟前一把拽起了锁在他脖子上的铁链,轻蔑说道:“若要血债血偿,桑氏的区区几条贱命何以抵偿我亭葛一族千百条人命?”桑珏脸色微沉,却见他忽然松开了铁链,状若嫌恶地睇了桑吉一眼,转眸yīn阳怪气地冲她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她微愣,无法猜测他深沉复杂的心思:“赌什么?”“赌新帝是否舍得!”话落,众人皆是一愣,迷惑不解。唯桐青悒一脸yīn沉,目光凌厉地she向笑容莫测的穆枭。穆枭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睇着桐青悒:“在下本意亦不想大动gān戈,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不如狻猊将军与在下一对一地较量一番,若是狻猊将军赢了,在下就放了桑氏一家,如何?”
“若是狻猊将军输了呢?”桐青悒冷冷盯着穆枭,俊颜寒若冰霜。“呵呵,那就看新帝是否舍得了!”穆枭眼底笑意渐深,闪烁着挑衅的光芒:“江山美人,您要舍哪一个?”
“穆枭,你休得狂妄!”贝竺忍不住怒道:“如今天下局势已尽在上穹掌控之中,你已是孤立无援、残喘待终,新帝凭什么还要任你无理要挟?”“好一个‘孤立无援、残喘待终’!”穆枭缓缓落座椅上,以手撑住下颌,一脸深思的模样:“这话用在在下身上合适么?”
在千万双惊诧的目光中,一抹黑影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毗城楼上。狰狞的鬼面散发着yīn冷之气,仿佛地狱使者。鬼士!城楼上的守军惊愕骇然,谁也未曾察觉那抹鬼影从何而来。
桑珏心下一惊,只见那抹黑影倏地凌空跃起,数道黑影刷刷自他手腕间飞she而出。“小心暗器!”贝竺惊呼一声,与数名侍卫一齐挺身护在桐青悒身前。三声钝响,桐青悒马前半丈地面上赫然嵌入三枚金质令牌。贝竺心下一惊,上前将令牌抬起,凝目细看之下,不觉脸色大变——三枚纯金打造的令牌上分别烙有“静雪”、“穹保”、“huáng牛”字样。
“郡守令!”一股无形的恐惧悄然蔓延在上穹十万人马之中。郡守令乃各城郡守贴身之物,见令如见人。如今三城郡守令齐齐落入穆枭手中,那便意味着三座城池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令人骇然惊心的是,他所率领的五万罗刹铁骑,在此期间根本未离开过苏毗城。他究竟有何能耐,能令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士为其如此卖命?
桐青悒眼底的yīn霾更深了几分,忽然间有种可怕的感觉,在穆枭那看似孤军薄旅的身影背后有着让人无法想像的恐怖力量,而那种力量足以摧毁整个象雄帝国!
“怎样?”穆枭斜睇着脸色发白的贝竺说道:“就凭这三样东西,在下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应该不过份吧?”对于穆枭jīng心策谋的这场战争的真实目的,桐青悒心下已经了然。只是他不解的是穆枭的另一个意图……他将目光落向那一抹绛袍身影,心底掠过阵阵不安。
穆枭挑了挑眉,望向恫青悒道:“只要狻猊将军赢了在下,不仅桑氏一家xing命得保,这下穹的半壁江山在下也一并完好无损地奉还,一举两得的美事,新帝还要顾虑么?”桑珏蓦地回头,目光撞入了一泓清冷深邃的幽潭——隐匿的qíng感与帝王的理智纠缠着,在那双眼底挣扎……“一言为定!”在桐青悒开口前,她倏地回转过头,冷然看向穆枭:“你我较量生死自负,旁人不得cha手!”
话一出口,高台上被铁链束缚住的三人同时一震。“将门之后,果然气度不凡!”穆枭眼底倏地腾起一道jīng亮的光芒she向桑珏,似刀锋又似烈阳。横亘在高台下的军队立时向两旁散开,空出中间一大片空地。寒风掠过,尘土飞扬。苏毗城下,一红一黑两抹人影相对而立,衣袍翻飞。苍鹰在天空盘旋,yīn云滚滚似cháo水汹涌澎湃。
一声尖锐苍凉的长鸣划过,苏毗城下的空地上同时掠起两道惊心夺目的锋芒——霜月、赤焰腾空而起!风在耳畔呼啸,沙尘如雾迷蒙。当桑珏手中的“霜月”与那柄“赤焰戟”碰撞的刹那,她感觉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霜月”的银芒“赤焰戟”舞动时发出的血一般的红光,还有那双yīn鸷的黑眸!
这是她第三次与他jiāo手,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以亭葛氏后人身份,手握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赤焰戟”向桑氏讨还血债。她不曾想,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灭族惨案竟出自自己父亲之手。
那一年,她五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那个声名赫赫,威震天下的镇北大将军,为象雄带来安定和平,守护象雄天下苍民的英雄。那一年,她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目标——她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英雄!
血一般的红芒在眼角一闪而过,她猛然侧身避开那冰冷锋利的戟刃,反手挥出一抹银弧。“霜月”的银芒倏地在那道黑色身影的右臂上切开了一道血痕。血腥之气骤然喷涌入空气中。她收回手,温热的液体自左手腕处滴落下来,她没能躲开那道血色红芒。穆枭横戟身前,瞥了眼她luǒ露在衣袖之外的左手腕,yīn鸷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桑珏下意识握住左手腕,将裂开的衣袖缠绑在了左手腕处。这个不经意的举动令囚车中的穆兰嫣震动了一下。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再次跃起缠斗在一起时,桐青悒眼底溢出了些许困惑。穆枭的攻击依然凌厉,却少了一丝致命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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