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渊心里明白是请华月道长验酒。丧事在办,家主之位还没有确定下来。如果二叔的酒真有问题,对杨家来说是大事。他点头道:“我会告诉母亲,你早去早回。”
出去的时候,杨静渊看到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李管家亲自陪同着走来。
“三郎君这么早出去啊?”李管事躬身向他行礼,笑容有些僵硬。
“这位是?”这么早就有人来吊唁,天还蒙蒙亮呢。杨静渊才开口,就马上意识到这人也许就是半夜传信至内院的客人。
“鄙姓苏,是杨大老爷的故jiāo好友。惊闻噩耗,特意赶来给大老爷上柱香。”舒烨听李管家称呼眼前的少年郎为三郎君,微眯了眯眼,仔细地打量着杨静渊。
他的绿豆眼太亮,泛着一层贼光。杨静渊被他直勾勾地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听他姓舒,他似乎又明白了为何那侍婢要避开自己传信。他不敢想下去,匆匆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带着香油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奇怪!杨三郎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而来?舒烨眨巴着小眼睛,马上想到柳姨娘自尽殉qíng。不对呀,就算是自尽,她也不会忘了告诉儿子这么重要的事。
“舒先生,请随小的来!”
舒烨笑着点头,跟着他走进了白鹭堂。
杨静山和杨静岩兄弟已经用过早饭,在灵棚侯着了。
看到供桌上的牌位,舒烨长叹一声,上前敬了香,受了杨家兄弟的礼后说道:“取套麻衣来。大老爷曾救过舒某xing命。舒某为恩人服丧理所应当。”
兄弟二人连称不敢。舒烨听烦了:“取一根白布条来总可以吧?”
杨静山没想到表面看着斯文的舒先生竟是个急脾气,亲自取了白布条,双手奉上:“先生的qíng谊,杨家感激不尽。”
舒烨麻利地将白布往腰间一绑道:“在下这条命是杨大老爷救的。正该如此。听李管家说杨大太太想见舒某?引路吧。”
gān脆利落地将杨静山还想说的感谢话全堵了回去。
进了正堂,舒烨抬眼就看到杨石氏腰间悬着的那枚佛手状的翡翠玉佩。他盯着玉佩,心qíng犹如万马奔腾。
“三台舒烨见过杨大太太。”
杨石氏请了他坐,心道舒先生来自剑南东川道治府,果然不是益州府人氏,老爷为把私产给三郎,防着自己知晓,竟然托付给一个外地人。
★、第159章
杨石氏这两天没休息好,眼袋高高的浮起。头发白多黑少,裹着一身素麻孝服,俨然已是个年迈的老妪。
想起三年前结识的杨大老爷,舒烨暗忖难怪大老爷移qíng。当时的大老爷年望六十,jīng神矍铄,行事潇洒,风度翩翩。托付产业时,毫不讳言自己放心不下相伴二十年的妾室与年未及弱冠的老幺儿。
当时他为了报答杨大老爷的救命之恩,送给大老爷一块佛手形的翡翠玉佩。道将来杨家人若有难事可凭玉佩为凭,他会出手相助。因舒烨并未见过柳姨娘,杨大老爷便笑言道,将来让柳姨娘拿着这块玉佩找他拿回产业。
玉佩正悬在杨大太太腰间。绿莹莹的一块,被白色的孝服衬着,想装着看不见,都难。舒烨想起自尽的柳姨娘和一副不知实qíng的杨三郎,忍不住暗暗叹气。玉佩到了杨石氏手中,特意被她亮了出来。产业jiāo给杨静渊,他能守得住么?
“听闻先生兼程赶来,妾身感激不尽。老爷故jiāo太多,妾身从未听他说起过与先生结缘的事。舒先生可否告知一二?”杨石氏注意到舒烨的目光。她很满意他认出了这块玉佩。既然他认出来了,她就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套舒烨的话。
三台距离益州三百多里。杨家赴外地报丧的家仆等到清晨开了城门才出发,估计还在半路上。舒先生的消息从何而来?他半夜到达益州。城里早就宵禁了,他怎么进的城?总而言之,能让老爷如此信任,且不会贪墨大笔产业,这个舒烨并不简单。
这是在探自己的老底了。舒烨的绿豆眼闪了闪,慡快地说道:“说起来丢人。多年前舒某雇船游三峡,一心想取瞿塘峡上中下三段江心水煮茶。岂料水没取到,船翻了。舒某却是个旱鸭子,正叹命自当绝,被大老爷救起,捡回了一条命。”
杨石氏在脑中搜索着记忆,好像是八九年前,老爷曾坐船出蜀视察长安的店铺。当年跟在老爷身边的人是出府荣养的老管家。不过,还有几名护卫,如今仍在府中。看来舒先生没有撒谎。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如此。请恕妾身好奇,瞿塘峡上中下段的江心水煮茶有何奇特之处?”
杨大老爷的确在江中救得一人,却是个嗜茶如命的书呆子。舒烨并不担心杨石氏查证。把当年杨大老爷救的那个书生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瞿塘上峡水流太急,下峡水流太缓,惟有中峡水流缓急相间。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相宜。取上、中、下三峡之水烹茶,滋味各有不同。”
“妾身受教了。不知先生在何处高就?”
懂茶的人不会是普通百姓。杨石氏不想再和舒烨绕圈子,直接发问。
“鄙人在三台为主家盘盘账,糊口罢了。”
账房先生?听起来只是个小人物。他身上穿的薄丝棉夹袄是细葛布做的。也许那件织锦斗蓬是新品出来后,老爷送他的呢?老爷既然相信他,他应该不会昧了杨家的产业。一个普通人想赖账,杨家完全有能力对付。
杨石氏开门见山道:“老爷过世前告诉妾身,曾托付了一笔产业给先生?道是以为枚玉佩为凭。”
给柳姨娘的玉佩变成了jiāo给正妻,何必还要托自己转走产业?杨大太太在说谎。但柳姨娘不说,杨大太太也不会知道这块玉佩是取走产业的凭证。是什么qíng况让柳姨娘甘心jiāo出玉佩呢?只能是为了杨静渊。舒烨心思一转就点头说道:“在下前来,一是凭吊杨大老爷,另外就是将产业还给持玉佩的人。”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张清单递了过去。
雪青接了清单呈给杨石氏。她从袖中拿出了石参军从卷宗中抄录的产业名录,两张清单一对比,没有差别。杨石氏放下了一块大石:“多谢先生替杨家保管这笔产业。”
见此qíng形,舒烨知道杨石氏早有准备,自己做对了。他笑道:“大太太客气了。在下yù在杨家小住,送大老爷最后一程,不知可否?”
为堵悠悠之口,杨石氏绝不会亏待他。盘恒到大老爷出殡,他就有大把的机会和杨三郎接触。在舒烨看来,那笔产业远比不上人重要。杨静渊就算拿到那笔产业,惹怒了杨石氏,有的是办法让他破产。
杨石氏心里巴不得舒烨赶紧离开杨家。见他痛快jiāo了产业,根本不知那笔产业真正的主人,又不方便撵人,还了玉佩给舒烨后,叫来李管事吩咐以上宾之礼相待。
等到舒烨离开,杨静山和杨静渊早就按耐不住,开口询问起这笔产业的事qíng。
杨石氏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兄弟二人,将事qíng一一道出。
“二十年!他与柳姨娘恩爱了二十年!娘大度容他,替他辛苦打理这个家。他就这样回报我吗?是,杨家不差这笔产业。但要让娘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偏袒庶子,娘心里就像浇了瓢滚油,痛得发抖!”杨石氏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泪来。
杨静山兄弟再也说不出话来。拥有大笔产业和杨家锦业的股份,分给杨静渊的这些真算不得什么。但母亲恨的是父亲偏心无qíng,兄弟俩也无话可说。
“三郎是娘带大的。他三岁就能诵千字文,五岁就知道用糖画去赚四郎五郎的银钱。娘压着他不让他学织锦不让他学行商。娘生怕自个儿走在你爹前面,让他扶正了柳姨娘,让三郎由庶子变成嫡子,夺走本该属于我儿子的家业。”
杨静山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样待三郎不公平。”
杨石氏尖声叫道:“不公平?他的姨娘得了老爷的宠,二十年不曾留宿在白鹭堂,对我就公平吗?同样是儿子,老爷的私产不肯均分成三份,对你们就公平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瞒着三郎。”杨静山瞧不上那笔产业。让他选择,他也只能选择自己的亲娘,“儿子只是担心,三郎知道柳姨娘自尽……”
“与我无关!”杨石氏斩金截铁地说道。
她是用了点手段,让柳姨娘误会需要用产业换杨静渊的平安。那是柳姨娘自己想象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产业是柳姨娘自愿jiāo出来的,她要上吊自尽,我可没有bī她!”
杨静山反而松了口气。三郎玩劣,从小到大成天游手好闲,就当替他打理这些产业。他现在守孝不能成亲,三年后成家立室,再寻机会把产业还他。也不至于坏了兄弟qíng份。打定主意后,吩咐弟弟管好嘴。
杨静岩凡事以兄长马首是瞻,当即答应下来。
★、第160章酒中血藤
华清道长住在半山的茅屋里。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收集药材泡药酒,炼制丸药。收杨静渊为徒,是看中了杨家丰厚的供奉,能得到大批珍稀药材。结果杨静渊聪慧,肯吃苦。这个关门小徒弟倒成了华清老道的意外之喜。
杨静渊在竹篱笆外下了马,拎着那晚喝剩下的酒叫了声师傅。
华清老道看到他手中抱着酒坛,高兴地放下药锄,垂涎道:“好徒儿,带什么酒来孝敬师傅了?”
“这酒……您尝尝就知道了。”杨静渊临时改变了主意,进屋去拿了两只竹杯出来。
华清老道已经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笑咪咪地等着。
酒呈深红色,倒在姜huáng色的竹杯里,隐隐能看到酒水微浊。浓郁酒香中带着一抹甜。
华清老道深深吸了一口:“是用什么药材泡的?”
药材?自然是有药材才会令父亲酒后兴奋不己。杨静渊勉qiáng地笑了笑:“师傅尝一杯。”
华清老道饮完,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他砸吧着嘴,眼睛突然瞪了起来,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拿起扫帚冲着杨静渊打了下去:“不孝劣徒!竟敢拿这么烈的壮阳酒戏弄为师!”
杨静渊跳了起来,围着药圃边跑边说:“师傅,你说清楚点!什么壮阳酒?长期喝会怎样?”
“为师还是只童子jī呢!”华清老道破口大骂,“还好老道舌头灵,不然喝完这一坛子酒,你叫师傅去蹭树?!”
东厢房里的柳姨娘露出的红色肚兜,父亲的尸身,空气中凌乱荼蘼的气息扑面而来。杨静渊大叫一声抱着头蹲在了田坎上。父亲今年六十一了,谁让他饮这样烈xing的酒,就是要他的命!让他用那样的方法过世,让姨娘无颜苟活。让嫡母没脸,看着姨娘悬梁。二伯父,你怎么这么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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