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家规,嫡长子袭家业。从小她就没有教过二郎如何执掌家业。担心养出了野心,兄弟成仇。大郎学的是如何当家主。二郎则学的是如何打理庶务。三郎,她压根儿连庶务都不肯教,反正杨家有钱,养活三郎一家不是多大的事。
“祖母,爹会好起来的,您别难过。”说话的是杨静山的嫡长子澄玉,小大人似的老成。但他还不满十三,还是个孩子。
杨石氏qiáng压住心里的悲意,挺直了腰背。大郎还没死,她还没死呢。杨家大房还垮不下去。
隔了半个时辰,顾老先生从东厢走了出来。
杨石氏赶紧起身请他坐了。
“大郎君捡回了一条命。”顾老御医在京中与织造局陈大使jiāo好。告老返乡时,嫁到陈家的杨二娘特意给母亲写了信。杨石氏舍得花钱,为顾老御医置宅送仆。让孤身的顾老御医感激莫名。他直接说出了最能安杨石氏心的话。
人只要能活着就好。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
大郎活着,宗祠家谱上他的家主名份就还在。他若是残了废了,将来家主就传给他的嫡子澄玉。杨石氏镇定了下来:“老先生,大郎伤势如何?”
顾老先生叹道:“内腑受伤,腿骨断裂,只能静养,徐徐图之。如果养得好,也许还有能起身下地的一天。记住,千万要静养,照看仔细了。否则大郎折腾不起了。”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可能下地行走,就是万幸!杨石氏欢喜之余,眼泪才哗地涌了出来,起身朝顾老先生深深一福:“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大太太客气了。”医者父母心,更何况是对自己有供养之恩的杨家。顾老先生尽了全力。
杨石氏吩咐人安排马车送顾老御医回府,吩咐大少奶奶好生照顾儿子。她起身回了白鹭居,
厅堂里安静下来,杨石氏从袖中拿出一块织锦递给了杨静岩:“二郎,这幅锦是从那匹上贡的锦中剪下来的,你好生瞧瞧。”
杨静岩接过摸了摸,对着光亮仔细打量。
雪青亲自端了一盆水来。
锦浸在水中三息。再拿出来,已经浸得透湿。杨静岩惊道:“母亲,这不是咱家的防水锦。看着像,一浸水就知真伪。”
“这当然不是杨家的防水锦!问题是这匹锦从何而来?织得和杨家惯用的图案相似。又怎么和运到节度使府的锦调了包?”
杨静山出事之后,杨石氏花了重金,才买通人从那批送进节度使府的锦中剪下了一幅。一查之下,她就断定,杨静山被人陷害了。
是什么人想要害杨家?
杨静岩回忆着当时装运织锦去节度使府的qíng景:“织坊上jiāo的织锦都锁在库房里。钥匙只有库房管事才有。一定是在库房被调了包。”
杨石氏冷笑一声:“我已经查过了。那晚有人请库房管事去了散花楼。请客的人是二房的大管家。说是为小孙子做百日宴。二房的大管家好大的面子,好豪奢的手面,竟然请走了杨家十几位管事去散花楼吃酒。”
联想到二伯父曾拿出来的壮阳酒,杨静岩瞬间明白了:“二伯父?!”
恐怕还有你三伯父。杨石氏想起那天杨三老爷硬留下来看着自己对杨静渊动家法,心里涌出一股恨意。
二房三房就这么想夺走家主之位?
“太太,二老爷三老爷来了!”厅外突然响起陈嬷嬷的声音。
话音才落,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已联袂走了进来。
连给人通禀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闯进了白鹭堂?他们也太不把大房放在眼里了。杨石氏恨得牙痒,qiáng行镇定了下来:“二伯三伯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兄弟俩径直坐了。杨二老爷冷哼一声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大嫂这是明知故问吧?”
杨三老爷也冷着脸道:“大郎才正了家主名份,就得罪了节度使大人,被打得半死。我这个做伯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大嫂,且不论此事如何平息,怎样令节度使大人消气。就说大郎眼下这qíng况能服众吗?他人还昏迷来醒,又怎么能处理锦业的事务?杨家几千织工,数百管事人心浮动。杨家诺大的锦业一天少不得家主坐镇。我和三弟的意思是,杨家需要另选家主!”
杨石氏大怒,厉声说道:“照家规澄玉是下一任家主。大郎养伤期间,可以由他的嫡亲兄弟暂代家主之职。大房的嫡子嫡孙有四五个,还没有死绝呢!”
“眼下澄玉还小,能接任家主吗?二郎一直管着商铺,从来没接触过织坊。你确定二郎不会像大郎一样再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杨二老爷的话带着一丝威胁。
二郎如果暂代家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他走上大郎的老路。嫡孙还小,防不住这两位正当壮年的伯父。杨石氏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她缓和了语气道:“大郎的伤不碍事,卧chuáng休养,有澄玉有二郎相助,他如何不能处理锦业?大郎不能服众吗?我看调包了那批防水锦的人更不能服众吧?”
杨二老爷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和三弟把防水锦调了包?你有什么证据?!”
杨石氏抬头望天,冷冷说道:“老爷还没走远,还在天上看着呢。”
杨二老爷哆嗦了下,恶狠狠地说道:“好,今年斗锦,如果杨家赢不了锦王。就证明大郎没这能力当家主!”
只要杨静山当不了家主。杨石氏年迈,又是个妇人。二郎没有能力,嫡孙年幼。自然要由他们这些伯父襄助。
★、第172章拜贴
出了白鹭堂,两人的脚步放得缓慢。
白鹭堂位于中轴线上,道路极阔能跑马车。路旁种着两排整齐高大的桑树。chūn来发新枝,嫩桑叶聚成一片蓬蓬新绿,格外喜人。
杨二老爷用看qíng人的目光望着水桶般粗状的桑树,眼神一片炽热:“老三,你甘心就此搬出北街祖屋吗?”
“我打小就住在这儿。娶妻生子,四十三年了。这些桑是曾祖父在世时种下的,一百多年了。我那怀瑜堂书房前有我分家时种下的桑。搬走?腾挪给二郎?我死也要死在怀瑜堂。”杨三老爷眼里透出yīn狠之色。
“北街祖屋中路的白鹭堂世世代代被嫡长占着还不够。二房三房就不是长房嫡出么?要搬让他们的嫡次子嫡三子搬出去!我的明尚堂还想传给子子孙孙。”杨二老爷不满地说道。
杨三老爷犹豫了会儿道:“三哥,你当家主,真能修了这条家规?”
“家规?”杨二老爷冷笑,“有白纸黑字写明的家规?我听说是祖父那辈争家主争和太厉害。传到父亲手里时,为了避免我们兄弟俩和大哥争。这才定下大哥一死,让我们兄弟搬离北街祖屋的事。三弟,你和大郎岁数最相近,正值年富力qiáng,你就没学会织锦辨锦?你甘心将来仰侄子的鼻息过日子?二哥不甘心哪。”
他拍了拍杨三老爷的肩说道:“放心吧。你我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qíng最亲。二哥不会薄待你。”
杨二老爷说着望向南方,悠然说道:“我相信晟王爷。他答应我的事,都办成功了。他说只有我做家主才能保全杨家,我相信他。”
杨三老爷狠下心道:“二哥,我就问你一句。那酒中是否有毒?”
“毒?你难道没有喝吗?我喝了,你喝了,晟王爷,司空大人,连我家四郎都饮了一杯……那酒里没有毒。只有yù望和贪婪。”杨二老爷自嘲道,“这世上真有返老还童的事喝几杯酒就行了,棺材铺早关门了。”
是大哥贪心,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那晚的酒饮下,的确助兴。但是人总要学会自己克制。贪图柳姨娘的美色怨得了谁?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杨静山身上搭着一条薄被,脸色苍白中透着青,气息弱得如同濒死之人。
杨石氏驱离了众人,独自陪着儿子。杨静山虚弱地睁开眼睛,手被母亲握住,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大郎。”杨石氏察觉到,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你别动,醒了就好。顾老先生说了,静养着,你就会好起来。”
“锦……”杨静山像吐气一般吐出了这个字。
“娘知道,是有人动了手脚。”杨石氏不想他劳心,帮他把话说了出来,“刘大人心太贪。杨家只能说集所有织工辛苦了几个月,才织成那四百防水锦。杨家的暗库里还有去年织的三千匹存货。节度使要锦,咱给得起。宣称是一场误会,这事就揭过去了。”
杨静山轻扯了扯嘴角,放下了一件心事。
“这么些年,二伯父想抢家主的心思就没有停过。可那酒所有人都喝了,你爹自己要饮,怪得了谁?那名管库房的管事在你出事时就跑了。你舅舅已经发下了海捕文书。抓到人又能怎样?他醉了酒,被人盗了钥匙换了货,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二伯呀,做事滴水不漏的。纵然知道他的心思,却抓不住他的把柄。澄玉还小。你二伯父心太狠。咱们只能再忍。忍三年,澄玉十六岁,能理事了,咱们就不再忍了。”
杨石氏心力jiāo卒,抹了泪道:“十月又要斗锦。你二伯父放言说,今年杨家夺不回锦王,就要换了你的家主。二郎撑不起。孙儿们太小。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这里,杨静山身体动了动,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缓了口气,用手指在母亲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帕?绢帕?”杨石氏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杨静山继续写下书房二字。
杨石氏懂了:“书房里的绢帕?”她蓦然反应过来,“季二娘?!”
杨静山眨了眨眼睛。
“娘晓得了。”杨石氏站了起来,“你安心休养,不用cao心了。”
她怎么忘了季英英呢?去年,是季英英配出的色彩,让赵家织出了临江仙。听说城里今chūn最流行的一款绿色细葛布就是浣花染坊染出来的。如果季家能专门为杨家染出与众不同的丝线,杨家的锦就能高人一筹。
一千匹绿色细葛布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装上了板车。一大早,季耀庭就和雇来的车队出发,去节度使府送货。
想起杨静山的遭遇。季家三个女人担忧不己,一直将季耀庭送到了大门外。
“放心吧,每一匹布我都亲自检查过了。还多备了十匹。”季耀庭上了骡车,跟随着车队出发了。
季氏叹了口气道:“刘节度使这样索要无度,行事狠辣。来益州才多长时间啊,益州府的染户锦户都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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