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五娘跽坐在他身边,看得清清楚楚。袖中的手捏着那面狮身金牌,牛五娘多了几分底气。
南诏官员陆续进殿。听到内侍高呼清平官大人到,官员们纷纷起身见礼。
他就是南诏权臣杜彦?赵修缘很自然地注意着杜彦,瞬间认出了季英英,脱口说道:“她怎么会与清平官一起?”
季英英穿的是蓝底短襦彩底大裙,一看就是南诏服饰。只不过仍梳着大唐女子的发髻。她看了对面跽坐的唐人,目光与赵修缘一碰,就跟在杜彦身后。
“你也坐吧。”杜彦很满意季英英配合的态度,令她跽坐在自己身后。
杜彦坐在离宝座最近的右手第一席。季英英坐下后抬起脸,就看到对面坐着的晟丰泽。她知道,杜彦特意安排她随侍而来,就为了让晟丰泽清楚地看到自己。
“国主到!”内侍高呼一起,众人起身相迎。
南诏国主晟丰佑携王后一起登上了宝座。晟丰佑不过三十出头,年轻俊美。颌下留着一丛修剪整齐的短髯,目光炯炯有神。
看了眼殿内的唐人,晟丰佑端起了硕大的金杯:“王弟北征,替南诏立下大功,当饮此杯!”
晟丰泽笑着推辞道:“此战非臣弟功劳,乃清平大人献计定策之功。金杯之酒当敬清平大人!”
帝王权术乃制衡之道。白王立下大功,晟丰佑理所当然要打压晟丰泽,宠幸杜彦。他哈哈笑道:“王弟所言极是。清平大人,请尽饮此杯!”
硕大的金杯被内待送至杜彦身前。杜彦突然伏地大哭起来:“举国欢庆大军得胜归朝,阿净却死在大唐。臣再立下大功也无心畅饮。”
想起晟丰泽和杜彦的矛盾,晟丰佑有点头痛。他本意是制衡,平时任由两者争斗。这一仗大获全胜,杜彦的独生儿子却死了。这时侯杜彦要弹劾晟丰泽,就让他为难了。晟丰佑叹道:“孤册封杜净为大军将。赏奴一千。阿净也是为了南诏,死在疆场,杜清平莫要太难过了。”
你非要指责是晟丰泽害了你儿子,怎么不说你儿子运气差,遇到大唐遣了个武艺高qiáng的刺客?最好别在庆功宴上弹劾白王。
杜彦能做国主最宠信的权臣,一听就懂,恨得不行。他有那么蠢么?大军得胜,晟丰泽功不可没,他会去弹劾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转身攥着季英英的手腕将她摔到了殿堂中,红着眼道:“请国主应允臣杀了仇人之妻,为阿净报仇!”
一直装着若无其事。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不让他杀季英英,当国主和众臣的面袒护唐人,失了君心。不拦他,杜彦才不会认为杀了季英英,南诏锦业就兴盛不了。杜彦的目光森森望向自己。季英英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又淡漠地移开。淡漠中隐藏的恨意让晟丰泽顿时有种掀桌的冲动
国主晟丰佑却松了口气。不过是想杀唐将杨静渊之妻罢了。他正要开口应允,殿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可!”
“出声反对的是何人?!”杜彦盯着晟丰泽,见他蹙了蹙眉,并没有站出来反对。心里暗暗称奇,敢出声制止国主的人究竟是谁?
季英英揉了揉手腕,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她听出来了,是赵修缘。他还舍不得她死呢。季英英讥讽地笑了笑。坏了杜彦的好事,赵修缘知道了,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修缘大步离席,对晟丰佑一揖到底:“国主,杀不得。”
★、第245章官职
原来是赵修缘,差一点忘了他。晟丰泽舒展了身体,惬意地看戏。
见他一身唐人装束,知道是被掳来的人。想起自己设宴礼待的初衷。国主没有发怒:“为什么杀不得?”
“在下是益州府织锦大户赵家的继任家主赵修缘。去年益州城斗锦,赵家得了锦王。”赵修缘望向殿中的唐人,轻叹了口气道,“赵家原本夺不了锦王。是季家二娘的配色技艺,才让我织出了那幅临江仙。”
在坐的织锦大户们第一次知道赵家夺得锦王的秘辛,忍不住jiāo头接耳议论起来。
“临江仙带回来了吗?”国主对上届的锦王很感兴趣。
晟丰泽笑道:“已经清点送至内库了。”
“取来!”
不多时,从赵家掠夺来的临江仙锦呈现在众人面前。锦随灯光变幻,粉紫的jú舒展身姿缓缓绽放。
“织活了呀!真乃美锦!”南诏人目眩神驰,啧啧赞赏。
见此qíng形,赵修缘趁热打铁道:“如果不是今秋南诏发兵。斗锦赛顺利举办,在下相信,季二娘帮着杨家织出的浣花锦定能让杨家重新夺得锦王。”
穿着南诏的婢女服饰,梳着唐人发髻的季英英吸引了殿中南诏众人的目光。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能在益州府独占鳌头织出锦王。晟丰佑来了兴趣:“相帮哪家就能让哪家夺得锦王?季二娘,你真有这样的本事?浣花锦难道比这幅活灵活现的jú锦更美?”
一瞬间,季英英想起了和杨静山研织浣花锦的qíng景。她不愿意让南诏织成浣花锦,摇头道:“浣花锦看上去没有临江仙美。今年没有举办斗锦赛,妾身不能肯定能夺得锦王。”
赵修缘急了:“国主,浣花锦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她还会季家秘制染丝技艺。季家的蜀红丝名扬整个益州府。杀了她,损失的是南诏锦业!国主掳大批匠工南下,不外是为了振兴南诏锦业。如此人才,岂能被清平大人迁怒杀之?两军对阵,各有死伤。杨静渊杀了清平大人的儿子,怎能找一个妇人报仇?”
慷慨陈词,让殿中之人对赵修缘刮目相看。感觉到众人的瞩目,赵修缘脸上泛起激动的晕红:“国主,对我们这些织锦户来说,织锦就是一切。在大唐我等能织锦,在南诏,我等仍然能织锦。在下愿意献出赵家锦的织法,助南诏锦业更上层楼!”
“好!只要你们都能像赵郎君一样,为南诏锦业出力。孤不会亏待大家!孤封赵郎君为织造局副使。协同正使大人打理锦业。”国主正需要一个肯站出来的唐人,当场就给赵修缘封了官。
察觉到国主的目光,杜彦早有准备。他伏地拜道:“微臣不知此女尚有这样的本事。为了南诏锦业,只要她能传授染色织锦技艺,微臣愿放弃私仇。”
晟丰佑感动莫名,亲下宝座将杜彦扶了起来:“清平官不愧是孤的肱骨大臣!孤赐清平官良田千亩,奴两千!季二娘就jiāo给织造局。”他望着季英英道,“清平官放过你,是因为你的无双技艺。你若不肯替我南诏出力。孤就把你jiāo给清平官,凭他处置!”
轻易赢得了国主的欢心与信任。这才是杜彦当殿提出杀季英英为子报仇的目的。只可惜被赵修缘搅了局,自己没有跳进他的坑。晟丰泽笑着举杯:“清平大人的胸襟让泽敬仰!泽敬大人一杯!”
南诏要的是织锦。不会伤害自己的xing命。还奉为上宾。赴宴的织锦户们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歌舞声起,夜宴宾客尽欢。
赵修缘封了官职,当即就有南诏织造局的官员敬酒道贺。灯火辉煌的殿堂,和气谦虚的南诏官员。让他感动莫名。赵家在大唐不过一介商贾。何时受过大唐官员们的青眼礼待。故土算什么?从此,他的家就在南诏!赵修缘红了眼睛,酒到杯gān,身体与灵魂都飘了起来。
他没有看到殿中有南诏官员讥讽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尚有骨气的唐人鄙夷的目光。他只知道他入了仕,成了南诏的官员。他还要季英英!功成名就,他绝不要再忍耐牛五娘为妻!
“英英!”赵修缘醉着叫了她一声,踉跄着在殿中找寻着她。
南诏人行宴,没有大唐讲究礼仪。王后已经退离。国主拉着杜彦坐到了地上,君臣抱着酒坛子灌。南诏的官员也是一样,殿堂嘈杂得像酒肆。
季英英早退到了壁角,尽量让自己融进灯光照she不到的yīn暗处。
一幅裙角出现在她眼中。她没有抬头,淡淡说道:“牛五娘,你没听到赵修缘把我chuī得天下无双?别来惹我。”
牛五娘没理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等白王殿下。”
季英英转过头:“赵修缘如愿以偿得了官职。你等晟丰泽许你好处么?”
“对啊。我劝说父亲默许晟丰泽行事。他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办呢。”牛五娘轻声说道。
季英英站起了身。
“你就不好奇?我是看出来了。杜清平官和白王殿下不对付呢。拿你做筏子。偏偏被赵修缘搅和了。”
季英英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坐了下来:“我好奇呀。我很想知道晟丰泽对你的承诺是否真能兑现。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相信他?”
“谁说我的承诺不能兑现?”晟丰泽走到了两人面前。
季英英下意识地朝他身后望去。与国主畅饮的杜彦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垂下了眼睫,讥笑道:“你俩有什么jiāo易慢慢谈。失陪。”
晟丰泽拉住了她:“牛五娘,宴后我会嘱人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要的杨家人全部在那儿。赵修缘运气比较好,被国主封了官职。我只能答应你,将来有机会,把他jiāo给你。你我的jiāo易可算达成了?”
牛五娘眼睛一亮,指着季英英道:“她也是杨家人吧?”
晟丰泽弯下腰一把抄抱起季英英:“她是我的人。”
“晟丰泽!以你的身份地位,你焉能反悔?”牛五娘怒道。
晟丰泽叹了口气道:“牛五娘,你是不愿意相信,还是不肯相信。本王只是在利用你?赐你一面金牌,算是本王对你的补偿。本王不喜欢利用女人。”他说完抱着季英英往殿外走去。
季英英猛地扭过脸,看到杜彦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没有挣扎,任凭晟丰泽将自己抱出了宫殿。
★、第246章错愕
嘈杂喧嚣被扔在了身后的殿堂中。晚风很凉,chuī得季英英头脑更加清醒。她抬起脸,看到晟丰泽和夜空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
“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是吗?”晟丰泽脚步未停,抱着她走下了台阶,“我突然想明白了。杜彦的肠子九曲十八回,不外是想试探我罢了。南诏的白王殿下百般维护一个唐女,自甘下贱。这一仗在军中赢来的威望会被这件事冲淡。以杜彦的老谋深算,应该不止算计我这一点。与其防着他,不如让他如愿以偿。这样,我才能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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