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府的织锦大户们初来乍道。南诏朝廷一心想把人心给留住。除了赏的宅院,每户人家还发下了安置费。兴建织坊染坊丝坊,都由朝廷出钱。织锦户们从前享受惯了。生活一旦安定下来,又嫌弃起南诏发给的普通菜米。韩四爹送的柴比官家供给的少一文。野味也新鲜。才敲了两户人家,就卖完了。
韩四爹和杨静渊扛着扁担背着背篓,在赵家斜对面的路边摊要了两碗饵块慢悠悠吃着。牛七娘和桑十四悄悄望了他们一眼,踏进了赵府的门槛。
等两人吃完,赵府里仍没动静。看起来应该见到了牛五娘。照计划,桑十四会记下赵府的地形,寻机会到客栈和两人见面。
杨静渊和韩四爹正准备离开时。宫里的侍卫护送着季英英进了锦业街。隔得极远,杨静渊就瞥见牛车上的季英英。他又坐了下去,用这些日子练得熟了的南诏口音让店家再煮两碗。
人马到了赵家门口停住。有官员模样的人陪着季英英一起走进了赵家。杨静渊糊涂了。晟丰泽qiáng势,季英英从了他也想得明白。他却是知道季英英和赵修缘誓不两立,仇深似海。季英英这是借晟丰泽的势去找赵修缘报仇?
这时,一骑从街口飞驰而至。杨静渊挑起了眉,认出是赵修缘。见他恨不得飞回赵回,多半是得了消息从官衙赶回来了。
赵修缘在门口下了马,神采飞扬地进了家门。
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杨静渊越发觉得不对劲。有晟丰泽撑腰,季英英绝不会让赵修缘好过,他怎地还能如此高兴?
“公子,先回客栈如何?”韩四爹小声询问道。两个人吃了四碗饵块。在这里停留时间太长,会引人注意。
杨静渊慢腾腾将碗里的汤喝完,惊讶地发现和季英英一起进门的官员被赵修缘送出来了。他拱手告辞后,带着侍卫们离开了赵家。季英英一个人留下来?晟丰泽也没遣个侍卫仆妇陪着?
他越想越不对劲。抬头望了望日头。该死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让他不方便翻墙越户进去查看。杨静渊只得寄希望于去见牛五娘的桑十四两人。和韩四爹果断地离开了锦业街。
季英英径直被带到了后院的赵家织坊。赵修缘将织坊jiāo给了堂兄赵大郎管着。接了国主的旨意。赵大郎也不敢慢待于她。令人收拾出一间单独的织屋出来给她。
织屋里摆着一架织机,靠墙放着chuáng。季英英进了屋,听到身后锁门的声音,这才快步走到窗前张望。
屋子比普通的房间高,窗户也砌得高高的。大概是防人盗锦,不过二尺见方的窗户上还嵌着一排铁栅栏。她踮着脚才能摸到窗台。
季英英将织机前的木凳搬来,踩上去够着窗户往外看。赵家后院简单砌成了四合院的格局。占地极大。风传来阵阵脚踩织机的声音。后门与院墙都建得高大结实,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默默将看到的记在心里。见有仆妇抱着被盖提着食篮过来。季英英跳下了凳子,安静地坐在chuáng边。
赵大郎又令人送了文房四宝来,告诉季英英道:“国主令你染出能织造浣花锦的丝。你需要的东西都可写下,我令人去采办。”他踟蹰了下又道,“这浣花锦国主令赵家织造。你若想好好活着,就安心染丝配色。除了不能出这房门,吃食用度我不会亏待你。咱们都是被掳到南诏来的,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你出事。”
季英英有些吃惊。她以为季赵两人已是水火不相容。没想到赵大郎待她这般平和。以前没有和赵大郎接触过。从赵修缘嘴里听说他这个大堂兄痴迷织锦,为人憨厚。
赵大郎想起那场浩劫,想起死去的父亲,想着差一点和赵修缘订亲的季英英,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冲季英英勉qiáng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他一如从前般憨厚。季英英暗暗叹气。如今的赵家是赵修缘夫妇说了算。夫妻俩对她一个敢执刀,另一个就烧油热锅,恨不得连骨头都嚼来吃了。
正这样想着,门锁响动,吱呀被推开了。
看见季英英,牛五娘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季英英淡然地看着她道:“莫要笑了。再笑下去,屋顶的瓦都要震落摔破了。”
牛五娘笑得直不起腰来。玉缘赶紧扶住了她。牛五娘笑着说道:“玉缘哪,你回来了。我妹子和她的未婚夫婿来找我了。这贱人终于落在我掌心了。今天三喜临门,我该不该笑?”说着又狂笑起来,直笑得岔了气,咳嗽不停。
听得三喜临门,牛七娘和桑十四到赵家找牛五娘。季英英又生出了希望,微笑道:“甚好甚好。”
“好什么?再好也是我的幸事!”牛五娘止了笑,声音尖锐凌厉。指向季英英的手瘦得只剩下了筋骨,留着的长指甲染了鲜红的蔻丹,仿佛鲜血滴落。
季英英争起男人来,从来不输给牛五娘的:“幸好我的夫君没去找你呀!”
“他会来的。他会跪在我脚下求我。厌恶我这张丑脸,却不敢不看。”牛五娘摸着自己的脸,只盼着那一刻快一点来。来了,她就解脱了。
“这样不是更好?让我见见桑十四和七娘吧。也正好让他们给我夫君递个话。免得赵副使夫人急白了头发,望穿了双眼,他都不晓得呢。”
“娘子,别听她的。”玉缘低声提醒着牛五娘,想让她清醒点。
“这是好事呢。她还能怎样呢?她以为她能逃得出这赵家大宅,逃得出太和城,逃得出南诏么?抓住她。”牛五娘的声音陡然变冷。
季英英心头一悸,自知是打不过玉缘的。她笑道:“怎么,不想等到我夫君来了再让他瞧瞧我的惨状?”
玉缘径直上前,将季英英胳膊往后一扭,抓着她的头发迫她扬起了脸。
她的手劲大,被拧断了骨头似的疼。季英英笑着睥睨着牛五娘,喘着气道:“哎哟,你快些下手吧。划花了我的脸,正好可以恶心着赵修缘呢。”
牛五娘冰冷的手指搭在她面颊上,触手柔滑。指尖刺着季英英的肌肤,只要她再用力,就能抓个满脸花。听到这句话,牛五娘却又舍不得了。她盼了这么久,怎舍得这样就毁了季英英?她扬起手,正反扇了季英英好几个嘴巴,心里憋着的气总算消散了一点。
“我这就叫七娘和桑十四来见你。你最好哭得让他们心软着,赶紧回大唐把杨静渊叫来。”牛五娘示意玉缘放开季英英,迈步出了房门。
见门被锁住,季英英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捂着脸嘟囔:“谁想变成你那种丑八怪?我想留着好看的脸见我家三郎呢。”
心因为要见着牛七娘和桑十四变得雀跃。那二人不会傻到把杨静渊来了的事说漏嘴吧?还有那个武艺好的丫头玉缘,说不定会偷听来着。
季英英研了磨,飞快地写好一封信,折在了手心里攥着。
★、第263章姐妹相见
桑十四沉默地坐着。未婚妻心思太过单纯,哭得直打嗝。他冷眼旁观,牛五娘露在面纱外的眼睛连点泪意都无。
中间来了个侍女,附耳说了几句,牛五娘看了桑十四一眼就起了身。她吩咐仆妇打水给牛七娘洗脸,让她静一静。道是后院有事要处理,带着侍女离开了。
厅堂门口站着仆妇,里面就只有桑十四和牛七娘二人。桑十四这时才劝着七娘收了泪。
隔了盏茶工夫,牛五娘回来,那双眼睛却是带着笑的。对牛七娘说话也和悦了几分:“七娘,且看看这赵家新宅。回去也好说与母亲听,让她安心。”
牛七娘见她心里还惦记着母亲,忙不迭地点头。与桑十四一共随了她出门,沿着宅院缓行。
“姐姐,母亲病中仍牵挂着你。你……能随七娘回长安吗?”
嫁jī随jī。赵修缘领了南诏官职,也没有休弃牛五娘。牛七娘也不求姐姐能够离开南诏随自己返家。如今南诏求和,两国休战jiāo好。牛五娘要跟着赵修缘在南诏,也可以回长安省亲。牛七娘便动了心思。心想哪怕让母亲亲眼见着姐姐一面,解了思女之苦,病就会好起来了。
牛五娘沉默了一会,悠悠说道:“长安我是回不去了。诺,过了这月dòng门,便是赵家新建的织坊。只是初建。将来的规模会超过益州府。”
牛七娘胡乱地点着头,仍难过不己。
牛五娘转头看向桑十四道:“杨三郎可还惦记着季英英?”
猝不提防被她问起杨静渊。桑十四心里一惊,清秀的脸涌出和熙的笑容:“五娘有季二娘的下落?”
牛五娘的脚已经迈进了后院织坊的门槛。见赵大郎夫妇站在门口,两口子都是一脸紧张,不觉讥道:“一路南下,也没见堂兄堂嫂怕丢了xing命。如今安定下来,可就舍不得死了。”
南下时忐忑不安,活在恐惧之中。当时想死也就死了。在南诏安定下来,重得了宅院织坊。赵大郎夫妇又想着在哪里不是活着,生怕织不出浣花锦,国主怪罪。又赶了一家人去那些织坊当奴隶。牛五娘先前仗着身边侍女武艺好,去找了季英英的晦气。见季英英无恙,才松了口气。牛五娘又领人进了织坊。赵大郎夫妇心里难免不安。
“国主令季英英染色配丝,以便赵家能织出浣花锦。我还指望赵家过日子,不会坏了织锦的大事。”
牛五娘扔下这话,赵大郎夫妇沉默地没再阻拦。任由她带着惊愕jiāo加的妹妹和桑十四继续前行。
“姐姐,季二娘在赵家织坊?她怎么会在这里?”牛七娘脱口问道。
桑十四生怕她说漏了嘴,赶紧打断了她:“五娘领我们进织坊,可是想让我们见见季二娘?”
“你不是杨三郎的好友吗?既然知道季英英在这里,不让你见她倒显得我小气。”牛五娘冷笑道,“季英英今天被宫里的人送来赵家。你二人便到了太和城寻我。倒真是巧呢。”
桑十四一惊,镇定地说道:“可不是巧了。”
走到关押季英英的房外。牛五娘扯了七娘在院中石桌坐了,下巴扬了扬:“你自去吧。我们姐妹在这里说说话。”
桑十四却不愿意让七娘落单,怕她被牛五娘套了话去,赔着笑脸道:“纵是好友之妻,孤单寡女同处一室也不方便。七娘也与季二娘有故,便和我一起吧。”
牛五娘不置可否,也没阻拦。见桑十四拉着妹妹等婆子开锁进了屋,自顾自地地在院中坐了。
门再一次被推开。季英英见来的不是赵修缘,就笑着福了福招呼了起来:“七娘,桑郎君。听赵副使夫人道你二人千里来寻亲。能在南诏见着,我好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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