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顾嬷嬷唔了几声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扯嘴里的帕子。
眼前光线暗了暗,膀大腰圆的季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扯着她的胳膊反剪到了身后。
季嬷嬷嫉妒地看了眼瘦成gān枣样的顾嬷嬷,替季氏不平生着恨,又泛着酸:都是老货,老娘油光水滑,比你脸上沟壑少了几十道,都没混到一身锦衣穿呢。她的粗嗓门又提高了一个音阶:“都给我绑结实了!”
季家的仆妇在染坊做活,比寻常妇人力大。齐声应着,转眼间就把赵家捧着礼盒几个小丫头绑成了ròu棕子。
季嬷嬷提起顾嬷嬷,将她扔回了轿子,拍了拍手问季英英:“小娘子,都办妥了。”
“英英。你这是……”从季英英下令到季家仆妇绑人,不过分分钟的事qíng,季氏舌头打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娘,咱们听说赵太太亲自来了,为了不失礼,来二门迎她。谁晓得轿子里出来的竟然是顾嬷嬷。难不成是赵太太特意使了这个婆子来下季家的脸面?”季英英声音清脆,声量也不小。
被绑着按跪在地上的丫头里有个机灵的,叫了起来:“娘子误会了!奴婢们是被嬷嬷领着来送礼递拜帖的。岂敢故意给季家难看?”
季英英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冷笑道:“哦,不是赵太太的主意,那就是这个老刁奴自作主张喽?”
被塞进轿子的顾嬷嬷听得清清楚楚,想分辨却又开不口,急得唔唔乱叫。一口气没顺上来,急得晕死过去。
季英英令人叫来季富对质。
季富是老实人,听漏了一耳朵,对轿子里坐着的是“太太”记得清楚,指着其中一个丫头说道:“你明明说轿子里坐着太太。”
那丫头当时一心讨好,说来的是老太太。老太太也是太太啊。
季嬷嬷的粗胳膊在她面前一晃,那丫头吓得哭了起来,一古脑推在顾嬷嬷身上:“是,是顾嬷嬷喜欢奴婢称她为老太太。”
赵申氏的奶娘,想当赵家老太太。啧啧,这是自己在作死啊。
季英英满意得不得了:“都是这老刁奴的错,与你们无gān。李嬷嬷,晚饭茶水打点好。等她们写下供状,签字画押就送她们回赵家。”
李嬷嬷心领神会,带着仆妇带着那四个丫头去了。
好了,供词也有了,等赵家给个说法再放人。季英英转身对季氏道:“娘,你莫要把自个儿气病了。这事还得请赵太太处置才行。”
季氏也反应过来了,冷声说道:“岂有此理,一个婆子竟然敢冒充赵太太让我难堪。季嬷嬷,抬了轿子随我去赵家!此内宅之事,不用去叫大郎了。”
于是季家出来一乘小轿,一辆骡车。季氏带着季英英,押着顾嬷嬷径直去了赵家。
抬轿的仍然是赵家的轿夫,没见顾嬷嬷等人出来,倒来了一群五大三粗的仆妇。听着是回赵家,松了口气,埋头抬了轿子便走。
两家就只隔一条街,抬抬脚就到了。
赵修缘更打算陪着父母在月锦堂用晚饭,顺便等着听顾嬷嬷回信。才过半个时辰,就听到二门回报说,季家母女来拜会太太。
季耀庭没有来,赵修缘寻思着季氏用的是妇人间走动的借口,就叮嘱了赵申氏几句:“娘,有事就嘱人来说一声。”
赵禀松也叮嘱道:“太太,斗锦重要。千万把季氏母女哄住了。”
“我把她们娘俩供起来行了吧?”赵申氏嗔怪道。
她特意去换下了锦衣,挑了身颜色素净的绸衣穿了。又拆了高髻,重新挽了个低髻,只cha了两根金簪几枚金钿。带着房里的丫头们去了花厅。
赵家的花厅是赵申氏平时待客,处理府中事务的地方。八根廊柱撑着的明间宽敞明亮。摆放着新式的垂坐桌椅,没有设榻。
季氏坐在下首椅子上,季英英站在她身侧。季嬷嬷领着八名壮妇一字排开。比起上一回季氏只带着李嬷嬷前来,气势不知qiáng了多少倍。
赵申氏眉头一挑,暗自偷笑,人都主动来了,还摆什么威风啊?罢了,季氏要面子,自己就不与她斗气了。咦,怎么把轿子也抬进来了?赵申氏注意到停放在厅堂正中的竹帘小轿。她一眼认出这是赵家的轿子,有些纳闷。
她的大丫头悄悄附耳说道:“季太太坚持要把轿子抬进来。”
赵申氏眼睛一亮。这都快用晚饭了,季家母女匆匆登门,又将轿子抬进了花厅,轿子里装着织锦的丝吧?是该避人耳目。这样一想,赵申氏更热qíng了,绽开笑容迈进了尺余高的门槛,朝季氏敛衽行礼:“季太太,本想着明天来拜访您,没想到您现在就过来了。”
季氏起身回礼:“打扰您了。”
“咱们两家做街坊几十年了。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邻居间是该常来常往。”赵申氏说着客套话,目光落到了季英英脸上。想着季英英是来解说如何配丝配色的,握着她的手又夸了起来:“几天不见,二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袄。可惜我没个闺女,真想留她住上几天陪陪我。”
要告诉二郎那幅锦如何配丝,留季英英住在府里最方便。赵申氏随口就想出个留季英英住下的理由。
等会儿你会恨不得用棍子撵我走,季英英笑了笑,并不接话。
赵申氏在主位上坐了,笑道:“季太太,那天您来的时候我没陪着你,心里正过意不去呢。本想明天登门赔个不是,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
那天招待不周才想登门告罪。我才不会觉得训斥季英英错了。赵申氏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小心眼儿,为自己写拜帖又寻出个理由来。
“赵太太。这事啊,是得我亲自登门说清楚才好。”季氏似笑非笑地说道。
事关斗锦的配色配丝,是要亲自说清楚。赵申氏点头笑道:“您说的对!”
这时,轿子里的顾嬷嬷还晕着没醒呢。
季氏又道:“赵季两家多年街坊了。听门房说赵太太来了,妾身便携着女儿亲至二门迎接,谁晓得从轿子里出来的却是顾嬷嬷。”
赵申氏没有反应过来,还维持着好心qíng:“是我嘱顾嬷嬷去送拜帖的。”
“哦,原来赵太太只是叮嘱顾嬷嬷来送拜帖呀。”季氏夸张地拍拍胸口松了口气:“我就想嘛,赵太太上次提点小女认真学习《女诫》《女论语》,就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那就是顾嬷嬷自作主张了!”
“什么自主作张?”赵申氏做主母多年,下意识生出了警觉,四面环顾,禁不住问道,“顾嬷嬷人呢?”
季氏抬了抬手,季嬷嬷走到轿前,一把掀开了轿帘,手指狠狠掐着顾嬷嬷的人中。
顾嬷嬷疼得立时醒转,睁眼就看到赵申氏在眼前,眼泪夺眶而出,唔唔哭了起来。
★、第31章心思
原以为轿子里装着织斗锦要用的丝,没想到却是绑着的顾嬷嬷。赵申氏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顾嬷嬷?!”
顾嬷嬷被堵了嘴,只能望着赵申氏呜咽着拼命摇头。她摇落了簪钗,发髻散乱,花白的头发垂覆在脸上,要多láng狈有多láng狈。
赵申氏嘴唇嗡动,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季氏母女都以为赵申氏要发作起来时,赵申氏又坐了下来,转过头望向季氏:“刚才季太太说,顾嬷嬷自作主张……哼,这老货仗着是我的奶娘,得意望形了!”
说着一巴掌挟威带怒拍在桌子上:“一个奴婢也敢自做主张了!叉下去先打二十再来回话!”
主母要打顾嬷嬷?真打?假打?还是拖下去做做样子就罢手?这些想法在赵家仆妇们的心里打着转,手脚也没歇着。平时在花厅议事,这里的家法板子是早就备好的。这边将顾嬷嬷从轿子里架出来,那边已拖了卷糙席往地上一铺。
这是她的奶娘啊。被季家绑了不说,还敢堂皇送回赵家。季家若没站住理,下场只能是赔上浣花染坊和季家秘方。赵申氏还没有糊涂。她连缘由都不问,直接先处置了顾嬷嬷。
手掌拍在桌子上发泄着她的怒火,掩饰住她的震惊与伤心。火辣辣的疼痛感让赵申氏更加冷静。
“赵季两家多年街坊了。听门房说赵太太来了,妾身便携着女儿亲至二门迎接,谁晓得从轿子里出来的却是顾嬷嬷。”
“……那就是顾嬷嬷自作主张了!”
季氏先前说过的话走马灯似的在赵申氏脑中回放,她背上沁出了冷汗。
冒充自己戏弄季氏是小事。自己的奶娘把自个儿当成赵家老太太……季氏只需把这句话说出来,顾嬷嬷就没命了。
对世家大族来说,尊严和名声比命重要。斗锦重要,赵家的脸面更重要。二十几年没有赢回过锦王匾额,今年拿不到也不会让赵家就此衰败。失去尊严和颜面,赵家就任人践踏了。
看懂了主母的眼神,身边的大丫头躬身行了礼,退到厅堂外点了点头。
楠竹削成的厚竹板就落了下去。顾嬷嬷发出一声闷哼,闭上了眼睛。
“季太太,都怨我平时宽厚待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本份。皆是妾身驭下不严,妾身向您赔罪了!”
这一回赵申氏是心甘qíng愿,诚心诚意向季氏道歉。只盼着季氏瞧在自己抢先处置顾嬷嬷的份上揭过不提。
季氏从前只觉得赵申氏尚算客气,后来觉得赵申氏盛气凌人。今天见到的赵申氏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心里暗叹自己目光浅薄,赵氏一族能繁延百年,能做当家主母,赵申氏也不简单。
庭外的板子声沉闷地响起。季氏并没有阻拦。她并不想把顾嬷嬷冒充赵家老太太的事说出来。赵申氏回头自会问清楚。季氏只想捏着这个把柄,将来让季英英在赵家好过点罢了。
“赵太太您客气了。这事和您有什么关系呢?都是顾嬷嬷自作主张罢了。您已经罚了她,这事便过去啦。”季氏温和地说道。
“娘。”季英英低声喊了她一声,心想当她眼瞎了啊?那板子高举轻放,还没上次湘儿挨得重呢。
季氏一道眼风扫过去,斥道:“长辈们说话,岂有你开口的份?赵太太上回教导你认真读《女论语》,回家再抄两百遍!”
季英英只得低头应下:“是。”
“赵太太,上次听您说很喜欢我家二娘绣的锦帕。如何搭配丝线,用的是什么针法,我都详细记了下来。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您遣个绣娘来问便是。”季氏从袖中拿出一只竹筒放在了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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