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浑然不觉,一夕之间,杨石氏已决定替杨静渊娶她过门。她陪着季氏用过早饭,娘俩正凑在一处做针线。季耀庭匆匆走了进来。
母女俩大为吃惊。季氏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大郎,你不是和季富去买染料吗?怎么突然折回来了?”
季耀庭看了季英英一眼,想着妹妹迟早会知道,就直说了:“刚套车出门,赵二郎便来了。我瞧他人不大对,浑身酒气。他嚷着要见妹妹。我怕街坊都被吵起来,只好带他进门。”
什么叫人不大对?他不是不喝酒的?季英英心头一紧,手上顿时出了汗,滑得连针都捏不住。见母亲和哥哥都望着自己。她腾地站了起来,端起了针线簸箩道:“娘,你给他说吧。两家没缘份,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我在里屋做针线。”
外头的动静她能听到。不是她不想见赵修缘。而是没必要再见了。见时容易别时难,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季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的身影进了里屋,门帘轻轻晃了晃,让季氏的心也跟着晃悠起来。消息传得快,三道堰和益州城都知晓新锦王家的郎君要娶牛副都督家的小娘子。赵修缘咋还来找英英呢?
寻思间,季耀庭已陪着赵修缘进来了。
赵修缘穿了件寻常的碧色绸缎圆领深衣,衣裳皱巴巴的,浸着酒渍。一夕间,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眼下带着浓重的青痕。一身青一脸青白,吓了季氏一跳。
“二郎这是累病了?脸色不太好啊。”
季氏初以为是斗锦结束,赵修缘撑了一个月,心qíng一放松,病气就扑了上来。
赵修缘掀袍跪在了季氏面前,以头跄地,却不说话。
大唐人极难下跪,深揖首,折腰一躬就是大礼了。季氏吓得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不敢受他的礼。
季耀庭也吓了一跳,上前搀着赵修缘硬是用劲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扶到旁边圈椅上坐着,生气地说道:“赵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赵修缘脸上一片惨然,伸手捉着他的手道:“大郎,让我见英英。”
果然还是为了妹妹。季耀庭气得将他的手甩开,怒道:“赵修缘,你和那牛五娘定了亲。年前就要迎娶。你还寻我妹妹做什么?”
“做什么?”赵修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声音嘶哑难听,“我晓得,我娶不了她。我再不能找她。我还来做什么……”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颓然地朝季氏揖首行了个礼,又朝季耀庭拱了拱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
季氏和季耀庭jiāo换了个眼神,季耀庭赶紧追了上去。
走到门口,赵修缘的两个伴当赶紧迎了上来扶着他。赵平小声告诉季耀庭:“我家郎君昨晚喝了一晚上的酒。天明才被老爷太太训了。郎君心里难受。”
赵修缘听见,转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怒道:“谁要你翘舌多嘴!”
“二郎!”季耀庭上前拦着,叹了口气劝道,“二郎,姻缘姻缘讲个缘字。还讲究门当户对。你心里也莫要太难过。父母之命,由不得你。我们家不会怨你。你和我妹子缘尽了。你这般作践自己,她心里也不好受。家去吧。”
赵修缘眼睛发红,抓着季耀庭的胳膊不放:“大郎,我就想再给她说几句话。”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瞧着季耀庭都跟着难过:“多说无益啊。”
季英英抱着针线簸箩坐在里屋的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本来看似平静的心又被揉搓得酸疼起来。
她扔了针线簸箩,快步掀了门帘走了出去。
“英英。”骤见着她出现在门口,赵修缘整个人像是傻了。他松开了季耀庭,忙不迭地整理着衣袍,露出傻呼呼地笑容,“你在啊。”
一开口,季英英就闻到了酒气。她眼圈一红,指着他就骂了起来:“你不会喝酒喝什么酒?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得了锦王欢喜疯了你?”
“我这就回去梳洗了再来见你!”赵修缘眼中突然有了神采,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季英英气结吼道。
见赵修缘听话地回转身,痴痴地看着自己。季英英的眼泪就滴落下来:“修缘哥哥,你以后别再找我了。你回去好生洗个澡睡一觉就清醒了。我,我也要定亲嫁人了。”她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看到赵修缘的眼睛越睁越大,季英英qíng不自禁地吼道,“我定亲了。和盛大郎定亲了!你再这样我瞧不起你!”
她扭头就往屋里跑去。
“英英!”赵修缘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你骗我。”
★、第72章平妻
季英英看见赵修缘眼里的惊怒,她是在骗他,可他何尝不是在骗他自己呢?她想起去年及笈时,她和他在竹林寺后山见面,他送给她一枝钗。她怕母亲知晓要骂,硬是不收。故意说话逗他:“我又不嫁你,cha你的钗做什么?”
赵修缘当时还在笑:“你不嫁我,你能嫁谁?”
她xing子急,嘴里不饶人,拿话堵他:“那你请媒人来提亲呀?等媒人登门,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答应。”
气得他直跺脚:“好,你等着。等我过了十八岁生辰,我就请媒人来提亲。你敢不答应?”
当时她心里甜滋滋的,抛下他在山上疯跑,边跑边笑:“就不应你!”
她从来没想过他和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仿佛一夜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回想着从前,她就是个没开窍的傻丫头。什么都是一根筋,直xing子。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地,她从来不晓得两个人之间隔着家族、门第、责任。从不来知道看似简单的生活背后,隐藏着她从未品尝过的无奈痛苦。
可惜,那层面纱已经被揭开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季英英了。
“放手啊。赵家再富贵,也得罪不起官家的。修缘哥哥,你是赵家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不正是因为这个,你才答应家里给你定的亲事?我不怨你呢。你纵然不喜欢牛五娘,等她成了你的妻,你也该敬重她的。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胳膊传来阵阵疼痛,赵修缘手上用力,眼神已经变了:“你这么快就能忘了我吗?英英,你恨我是吗?恨我没有遵循承诺,所以你才将锦帕送给他?”
季英英,你怎么不撒谎说要和杨三郎定亲?杨家的大门也没那么好进吧?
季英英看着他,心一寸寸变成了灰。其实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么多年的相处,赵修缘会相信自己。母亲和哥哥都在忍着,希望她能把话说明白。她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道:“不是我送的。真的。”
她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释然。就算是没了缘份,她也不想隔着这样的误会从此他怨恨着自己。
“呵呵。”他不相信。那方锦帕对赵家有重要,难道她不知道吗?随意遗失,又恰巧被杨静渊捡到。赵杨两家是对手啊。他不相信这么巧。
笑声衬着他潦倒邋遢的模样实在碜人得很。他用力之大,似乎满腔的怨恨都化为了力气,恨不得掐断她的胳膊似的。季英英疼得额头冒汗,用力去掰他的手,大声说道:“信不信由你!你脑子被驴踢了是吧?你年前就要成亲,跑来找我有什么用?非要看着我为你寻死觅活你才心满意足?你舍不得我你去退掉牛家的亲事啊?”
突然提高的音量和她的脸色吓着了季氏和季耀庭。季耀庭早就忍得难受,上前用力拉开赵修缘,将季英英拦在了身后:“赵二郎,英英说的有错吗?你娶不了她,我们家不怨你。你一大早跑来闹什么?指望着我妹子给你做妾吗?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若真心待她,你舍得让她这样为难?”
赵修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心里积攒的怨气一古脑倾泄出来:“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办法?我……”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舍不得你。你却在我面前与杨三郎卿卿我我。冷静决然。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难过。我看到他手里的那张锦帕,就像有人捅了我一刀似的……”
她晓得他定亲的消息,天都塌了。季英英捂着嘴,转身哭着跑回了屋。
季耀庭的怒气渐渐消褪,他拍了拍赵修缘的肩道:“二郎,英英不比你好过多少。你走吧。”
一丝希翼从赵修缘眼里升起,他qíng不自禁朝着屋里迈出了步子:“英英,你骗我!你没有许人!你心里还有我的!”
眼前闪过一幅裙角。季氏挪动着步子,拦在了门口。很多年前,她被妹妹设计和季老爷关在了院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仍然被嫡母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戳得心窝滴血,羞惭yù死。守寡养大儿女。她自问给了女儿足够的空间,不愿将她养得像当初柔弱的自己。她也给了女儿选择姻缘的自由。可这不意味着,她能容许赵修缘一步步地将女儿bī到去给他当妾的地步。
“都说赵家大房嫡子赵家二郎君天资聪颖,才华过人。她为何要骗你?你想不明白吗?女子在这世间过活何其艰难。她肯为你许嫁他人。你即将迎娶新妇过门,却纠缠不休。赵二郎,你对得起她吗?就算我女儿心里有你,我也绝不容许她自甘下贱嫁人为妾。你若作如是想,趁早打消了主意。”
季氏已经很客气了。只差没有直说,你不能退亲,跑来纠缠我女儿,你想享齐人之福,那是做梦!
赵修缘像是头一回见季氏。她挺直了腰背站在门口,一身玉兰白的绸衣,梳得整齐利落的发髻,眼神淡而疏离。他蓦然觉得似曾相识。脑中跳出了隔着广阔天井看见的牛五娘。印象中,季氏只是个温和,对利润看得紧的商家小妇人。季氏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官宦人家娘子的气质?赵修缘想不明白。
可是这种不动如松的作派和口气真令人讨厌啊!不过是小小的染坊主,还是个没有夫家宗族庇佑有娘家撑腰的寡妇。她就不怕得罪赵家吗?
赵修缘的目光越过季氏看向屋里,门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朝季氏深揖首:“在下并无委屈英英作妾的念头。”
季氏禁不住挑眉。
赵修缘自嘲道:“听闻牛五娘因容貌难以出嫁,她定会答应让我娶英英为平妻。我以为和英英青梅竹马,她又尽知我的难处。所以一早前来想和她商量。”
平妻?季氏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
赵修缘眼瞳微缩。这样也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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