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渊盯着身披锦貂大氅的晟丰泽。清瘦的脸,常年晒在阳光下的麦色肌肤,眉骨偏高,衬得双眼深邃如海。鼻梁挺直,容貌英俊。行走间,大氅飘动,露出里面穿的黑色的织锦袍子。不是天水碧的衣裳。杨静渊不觉一怔。难道自己听错了?
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晟丰泽睃了一眼,看到了倚靠着墙的杨静渊。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与牛副都督和桑长史一起上了三楼。
杨静渊盯着他上楼的脚。脚步虚浮,比普通人脚力更浅。能携着季英英从岸边踏莲飞渡的人,武艺不凡。
“不像是有功夫的人。难道我真听错了?”
“什么听错了?”桑十四郎从房间中走出来,攀着他的肩问道。他正巧看到那队异服的侍卫,接着说道,“听说来了个南诏王弟?”
杨静渊转过脸问他:“王弟?”
桑十四揽着他进屋道:“傍晚驿站来人报讯。说南诏使臣进京献贡品的队伍到了驿站。节度使大人请了使臣赴宴。半个时辰前,又来报,说是南诏王的亲弟弟,白王晟丰泽也来了。他体弱行得慢,比队伍晚到。牛副都督和我爹就赶着去迎了。哎,管他什么白王黑王,蛮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饮酒去。”
疑惑横亘在杨静渊心头。他努力回忆着花舫上那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十四,我怎么觉得那个南诏白王不对劲呢?”
“什么不对劲?你以前见过他?”桑十四郎靠着窗户饮着酒,专注地看着从楼下经过的小娘子。
“如果我说大半个时辰前,我在散花楼下的湖中见过他,你信吗?”
桑十四挥了挥手:“怎么可能?半个时辰前他刚到驿站。明明受了节度使大人宴请,怎么可能自行先去游湖。”
杨静渊一气饮完一碗酒,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如果我说季二娘和他有jiāoqíng,你信吗?”
“哈哈!”桑十四大笑着转过身,指着他道,“三郎,已经下了定礼了,你还担心季二娘不嫁给你?”
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南诏王弟怎么会认识出身小染坊的季英英?还扮成自己带她去游湖赏景。
杨静渊叹了口气,眼珠一转,扯住了桑十四的袍袖:“十四,节度使大人设宴。你也来了散花楼,不去拜见下你爹?对啊,牛副都督也在,你不去给你岳父请安?”
“我去见他做什么?然后挂着一脸假笑跟在我爹身后。‘这是犬子,排行十四?’‘呀,令公子年少风流,长史大人好福气呀!’‘令公子听说是牛副都督的爱婿,一表人才哪,都督好眼光!’”桑十四学完父亲和官员,粗着喉咙学起了牛副都督,巴掌在杨静渊肩上死命一拍,“贤婿!我家七娘近来会绣花了!呵呵呵呵!”
他说完翻了个白眼,晃着脑袋看向楼下:“饮酒赏灯观佳人,我才不要上楼自讨苦吃!”
杨静渊眼珠一转:“十四,你瞧我这身衣裳。”
桑十四瞅了瞅:“衣裳怎么了?咦,不对呀,我记得你去见季二娘时穿的是身天水碧的箭袖长袍。这身衣裳好像不是你的。”
“哎,说来丢人。我被人摔进湖里去了。好在湖中一艘花舫是周老爷包下的,我换了他的衣裳。”
“谁敢把你整进湖里去?哦,我知道了,定是季二娘对吧?”季英英一脚将周七郎踹进浣花溪的场面历历在目。刚才杨静渊去见季二娘,不是她是谁?桑十四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全身武艺在她面前都不好使了吧?”
想到季英英,杨静渊又恨又爱,又不肯在桑十四面前丢人:“她敢?再泼辣嫁过来还不是温柔体贴地给爷铺chuáng暖被。我和她放灯赏景,和一群外地人起了争执。我瞧着像是那群南诏蛮子。你帮不帮我出气?”
“真的?!”桑十四狐疑地看着他,想起了刚才杨静渊的话,自以为明白了,气得拍案而起,“是不是他们瞧着季二娘貌美想调戏?结果你寡不敌众,要护着季二娘,失足摔水里了?季二娘无事吧?哦,她定无事。有事你也不会坐这儿和我喝酒了。”
爷有那么弱?还寡不敌众?如果不是戴鬼脸面具的人拿季英英威胁他,被揍进湖里的肯定不是自己。杨静渊没好气地说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一群南蛮子。欠收拾!”桑十四霸气十足地说道,“节度使大人和我阿爹他们在楼上呢。三郎,等他们散了席。咱们堵巷子里揍!哥哥这就叫人去!最近无事发生,十三他们早闲得不自在了!”
杨静渊‘感动’得一把搂住桑十四:“十四哥!你是我亲哥!”
被一群纨绔带着伴当家将堵在巷子里,凭那几个侍卫,他一定能探出那个南诏王弟究竟会不会武功。
楼上夜宴。晟丰泽正向刘节度使提出请求:“本王并非押送贡品进京的使臣。慕益州繁华,yù在城中小住些时日。待使臣自长安回返,再一起回南诏。只是不知节度使大人是否允许?”
使臣护送贡品进京。因南诏与剑南道接壤,年年都会附送丰厚的礼物送来。今年的礼单已揣在刘节度使袖中,比去年厚上三成。
南荒蛮夷,仰慕天朝文明,想留在益州府小住,有何不可?刘节度使欣然答应。
晟丰泽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大人。”
★、第132章堵路滋事
夜宴之后,晟丰泽有些微醺。他放弃了坐轿回驿馆,漫步走在益州城的街头。身后的侍卫不紧不慢地跟着。
益州像极了桃源。崇山峻岭倚为屏障,避开了朝代更替的战乱。造就了蜀地的安逸与财富的积累。没有宵禁的元宵之夜,晟丰泽缓步慢行,瞧着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路上行人喜悦的笑容,禁不住摇了摇头:“可惜了。”
冬季的晚风带着盆地湿润的yīn寒。走了一程,他的酒意渐渐消散。离散花楼远了,笙歌欢笑也渐渐消失。他停下了脚步,转身上了轿子。
阿宁与赤虎一左一右护卫着轿子前行。一行人刚走进一条街巷,前面的路被一群骑马的少年拦住了。赤虎下意识地按住了腰刀的刀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
轿子停了下来。赤虎上前一步喝道:“此乃南诏白王车驾,还请郎君们让道。”
少年们哄地笑了起来。桑家两兄弟相互使了个眼色,桑十三怂恿着周七郎出头:“我没哄你吧?周七,咱益州可找不出第二朵这样的黑牡丹。”
大唐的小娘子也爱穿改良版的胡服甚至男装出行。阿宁的南诏服饰与胡服又有区别,衣摆只到膝盖上,彩色线条镶饰的衣襟腰带色泽鲜艳,配着腰刀,英姿飒慡。她戴着顶黑狐皮做的帽子,一双眼瞳黑白分明,发出黑珍珠般的光泽。
“这形容不错,好一朵黑牡丹。”周七郎色迷迷地盯着阿宁。见她不仅不害羞,俏生生地瞪回来,馋得口水都快落下来了。
散席之后,牛副都督yù派士兵护卫他回驿馆。晟丰泽一句驿馆就在城中,益州路不拾遣,夜不闭户,何来危险,拒绝了大唐士兵护送。他是真没想到还有人敢来劫道。使臣已经醉倒,被抬了回去。晟丰泽不想错过这样的元宵,没有与使臣同行。
城中纨绔少年加上伴当,浩浩dàngdàng聚了三十几号人。晟丰泽只带了八名侍卫。有这么多人撑腰,周七郎胆壮了。他哈哈大笑:“十三好眼力!小爷阅美无数,正好没有被女护卫侍侯过。”
赤虎沉下了脸道:“小郎君慎言!速速退去,我家主子便不追究。坏了两国邦jiāo,你担起得这责任吗?”
周七郎催马上前,理都不理他,笑嘻嘻地望着阿宁说道:“对呀,小爷就是为了两国jiāo好而来。大唐人好客,为尽地主之谊,小爷我yù请这位南诏小娘子赏灯观景,共叙两国qíng谊。你这黑蛮子拦着小爷,难道南诏不想和大唐jiāo好吗?”
赤虎大怒:“胡搅蛮缠!我再说一遍,速速退去。某不想伤了你们这群小娃娃!”
桑十四趁机高声叫道:“南蛮子不领qíng就罢了,居然敢看轻咱们。兄弟们,怎么办?”
一群纨绔异口同声:“揍他们!”
率先冲过去的是他们带的伴当。
赤虎噌地拔刀出鞘挡在了轿子前:“保护主子!”
伴当们平时帮着主子打架斗狠,一般不会出手就要人的xing命。南诏风俗不同,晟丰泽的护卫视攻击主人的人为敌,出手就是杀招。一片刀光闪过之后,就有伴当见了血。有人慌了高声叫道:“郎君,南蛮子下杀手!”
少年们这时才真正怒了:“在我大唐国土,居然敢杀我们的人!兄弟们,上!”
十来名少年仗着人多,骑着马对着南诏的队伍冲了过去。
不管南诏护卫们是否凶狠。纨绔们人多,渐渐的将八名护卫引开了。
伏在屋顶的杨静渊咧嘴一笑:“不会武功?我看你怎么装!”他一跃而下落在轿子旁,抬腿朝着轿子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主子小心!”阿宁瞥见这一幕,qíng急之下就地打了个滚。刀自下而上,削向杨静渊的脚。
杨静渊凌空翻身,避开了她的刀锋,一脚踢中了阿宁,手掌顺势拍在了轿子上。
嘭地一声巨响,轿子侧翻在地。
南诏侍卫见状,纷纷弃了纨绔,抽刀回援。
晟丰泽从轿子里爬了出来,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副大梦初醒的表qíng:“发生什么事了?都住手!赤虎!”
“主子!”阿宁大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奔上前,扶住了晟丰泽。她用刀指着杨静渊,愤怒地说道,“我要杀了你!”
杨静渊冷眼瞧着,难道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他抄着胳膊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我们没做什么呀?我兄弟想请你赏灯观景,你不答应就算了,居然带砍伤了我们的伴当。怎么,还不准我们还手呀?你们是不是也太不讲理了!”
“对!不过是大唐庇护的附属小国,竟敢在大唐国土上嚣张放肆!”
“伤了我们的伴当,报官去!”
倒打一耙的事,纨绔们做的熟了,围拢上前七嘴八舌越说越气愤。
赤虎分辨道:“主子,明明是他们拦路调戏阿宁,先动手……”
晟丰泽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平和地说道:“咱们远来是客,怎能随便出手伤人?赔他们汤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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