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斜飞了个冷眼,漫不经心道:“本王被你一脚踹落山崖,你问我?”
“什么意思?”锦曦秀眉尾端扬起,声音里带着怒气。
被她摔了一跤,被她一脚踹在屁股上,还被她用被子蒙住打了一顿,还被她不放在眼里,朱棣骑在马上恶狠狠地想,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心里不痛快的意思!
“你怀疑我?”
朱棣微侧了侧头,不理锦曦。
“我说燕王殿下,好歹在松坡岗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成刺猬了!”锦曦翻了个白眼也不理朱棣了。
“是一箭穿心。”过了良久,她才听到朱棣沉声说道。
“不对啊,上次记得我告诉过你,燕七大哥拉着我跳崖的时候,他只受过一些轻伤,他怎么会又中箭呢?”锦曦很疑惑,对朱棣的拿脸拿色也有了几分了然,毕竟也是个亲王,她听朱棣开口说话,决定大人不讲小人过。脑子里全放在燕七中箭身亡的事qíng上。
朱棣意有所指地看看她:“所有的疑团总会有解开的一天,燕七不会白死。”
还怀疑她?锦曦哼了一声没有接嘴,转头观察起四周的qíng况,见眼前的地势渐有起伏,放眼处已到达丘陵地处。触目处水已退去,糙木上还带着huáng泥,远远看去,一道被水淹过的痕迹分外明显。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照这个高度,怕是这里的田地都给淹没了。”
“不仅田俺了,最奇怪的是洪水过后两月,居然没有补种庄稼,今秋收成无望了!”朱棣冷冷地接了一句,接着吩咐道,“燕十一,你去前面村庄瞧瞧,天色已晚,就在此歇息了。”
燕十一打马飞奔而去,半个时辰后回转:“王爷,该村名叫吕家庄,村里只有些妇孺老者,青壮年都去修河堤了。找着了村中大户,房屋还未被冲毁,已吩咐下去收拾行辕,迎接王爷。”
半个时辰后,马队进入了吕家庄。村子中等规模住了百来户人家,低处的民房有些被水冲垮,只立着半堵墙,几根梁木勉qiáng斜撑着盖着竹席破布便又成了住人的地方。稍好的土坯房还没倒,房顶上却连苫房的糙也不够,稀稀拉拉露着dòng。山坡上的民房被水淹着的,也破烂不堪,摇摇yù坠。
村里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用一双惊恐地目光注视着衣着光鲜的马队。
锦曦瞧见一个妇人灰败了脸搂着个孩子,那孩子脏着脸,一双眼睛却黑亮得很,她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经过时不经意扔在妇人面前。瞬间她看到妇人灰败的脸亮了起来,死死的把银子握在掌心便趴在地上磕头。
一声悲呛的声音从她喉间bī了出来:“啊——”
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一头野shòu临终时的嚎叫。“咴!”锦曦的马惊得直立起来,她拼命勒马,惊了马四蹄扬起任她身怀武功也控制不住。
“马惊了,快闪开!”锦曦大喝道。
村内道路狭窄,听到锦曦的喝声,人们却很木然,似乎饿得再也动弹不了似的。
眼看马拼命挣脱缰绳,乱踢乱踏,锦曦眼泪差点急出来。
朱棣在她身前两步,本沉着一张脸看村子里的qíng况,听到锦曦大喝,他一惊回头,锦曦的马已窜到他的马身后,朱棣正要地跳下马来,自己的马却因为后面有qíng况扬起后蹄踢在锦曦所骑的马头上。那马更是惊怒无比,立起了前蹄。
眼见锦曦马被惊得狂怒,转眼要踩在那妇人与孩子身上,山坡上突飞来一道灰影,伸手展开一个布袋笼住了马头,手稳稳地抓住了马的辔头。
锦曦惊惶地看着灰衣人沉着地死死拉低马头,生生被马带得移开了好几步,却又似钉在地上似的站定了,他浑身爆发出一种气势,马挣扎了几下竟不能移动半分,竟渐渐平静下来。
“王爷!”燕卫和侍从吓得跪倒一片。
锦曦惊魂未定,她有武功却从未遇着这种qíng形,只觉得心还在咚咚地跳着,连声谢谢都说不出口。
只见灰衣人温和地解开笼住马头的黑布,爱抚的摸着,口中喃喃道:“莫怕,莫怕!”
朱棣回身看了会儿方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灰衣人灿烂一笑,跪地行礼道:“在下吕飞见过燕王!”
“你是吕家庄的人?”
“是。在下是吕家庄的猎户。”
“一身好武艺啊!起来吧!”朱棣浅笑道,“我这侍卫也忒无用,若不是你,怕要伤及无辜了。”
“王爷夸奖。”吕飞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村子里都是老弱妇孺,吕飞怎么没和别的青壮年去修堤?”
吕飞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棣:“在下听说燕王会经过吕家庄,想投效王爷!特在此等候。”
“哦?”朱棣静静地看着他,吕飞安静地由他审视。片刻后朱棣展颜一笑,“以后你便是燕十七了。”
“多谢王爷!”吕飞绽开一脸笑容。
朱棣没再说话,催马前行。
锦曦还在愣,只见吕飞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这马才惊过,我牵着好些。”伸手拉住马往前走。
锦曦又是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讷讷说:“谢谢……王爷说,你是燕十七,你便是他的燕卫了,不用……为我牵马!”
吕飞回头笑笑:“反正现在我也是走路的不是?”
锦曦这才发现吕飞是个很英俊的年青人,瘦长的身形,黝黑的皮肤,一双眸子似星辰般闪亮,鼻梁很挺,嘴微微往上扬起,笑起来格外灿烂。她暗暗嘀咕比朱棣的皮笑ròu不笑舒服多了。一念至此,锦曦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想,我怎么可以随便评论男人的长相?她忙摄住心神,打量起出现在眼前的吕太公府邸。
这是一蓬灰瓦砖墙的气派院落。院子四角还修有碉楼,上面站着守卫的护院。比起进村时看到的qíng况,吕太公无疑是这里的富户了。
“吕飞,哦,燕十七,”锦曦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遍,“王爷说你是燕卫,以后就要用燕十七这个名字了。”
燕十七耸耸肩不在意地说:“跟了王爷,这是自然。看你打扮应该也是燕卫吧?怎么年纪这般小?你叫什么?”
锦曦尴尬地笑笑:“燕七。”
“哦,咱们名字里都带七,真有缘份。七弟,以后叫我十七吧。你想问吕太公怎么在洪灾过后似乎没啥损失对么?”
“十七哥真是聪明,这就猜到燕七所想了。”
“吕太公早在洪水来袭前就离开了,洪水过后,重新修整了院落。”燕十七淡淡地解释道。
“那十七哥的家呢?受灾了么?”
燕十七侧过身答道:“我家是猎户,一直在山上,房屋还好,田也没种,倒是洪水赶了不少老鼠上山,倒也不缺口粮。”
锦曦闻听忍不住恶心,连忙引开话题:“吕太公很有钱吧?他怎么不接济点村子里的百姓?”
这时已到了吕太公府门口,锦曦翻身下马,不好意思地接过燕十七手中的缰绳:“十七,我自己来吧。”
燕十七离她很近,突然很奇怪的看她一眼,递过了缰绳道:“七弟怕是大户人家出身吧?吕太公自己还在领朝廷的赈灾米粮呢。他家大业大,怎么会有余粮分给村里的人。”他嘴边扯出一抹讥讽。
锦曦一愣,见吕太公带领全家跪伏于地迎接朱棣。
青松傲立燕十七(二)
朱棣上前扶起吕太公含笑道:“本王叨扰太公了。请起!”他请自搀扶起有着花白山羊胡的吕太公,态度恭敬有礼。吕太公也不拒绝,乐呵呵地把朱棣让进院内。
锦曦与燕卫鱼贯而入。燕十七站在她身侧,锦曦突然觉得吕太公看过来时眼角分明抽搐了一下。她自然地转过头看燕十七,见他气定神闲地站着,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没有半点不自然的样子。
“燕九,你带十七去换过衣裳。”朱棣吩咐道。
早有府中仆从前来引燕卫及侍卫休息。朱棣只留了燕十一在堂前与吕太公寒喧。
“燕七,这里房间有限,今晚你就与十七一起住!”燕九吩咐完就安排别的事宜了。
锦曦愣了愣,心道,只能合衣而眠了。她推门进屋,“啊!”摔上房门跳了出来,脸红得似煮熟的虾。
不多会儿,换好燕卫服的燕十七一脸诧异走了出来:“七弟,怎么了?”
“我……我看见只老鼠,想,想起,你说吃,吃的那个……很恶心!”锦曦低着头撒谎。
“呵呵!七弟真是大家出身。洪灾过后没吃的,不吃这个吃什么?”
锦曦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正撞进一双亮晶晶满含笑意的眼睛里,不由得分辩:“朝廷不是发了赈灾米粮?”
燕十七不屑地说:“你进村时都瞧见了,村子里的人是什么qíng况。”
“岂有此理!朝廷为这次赈灾专程从江南运粮,太子殿下亲领赈灾事宜,要是王爷查出哪些人在贪脏枉法,定会上奏天听,哦,不,就地正法了!”锦曦想起村口见着的村民就生气。庆幸跟着朱棣做护卫,她暗想,只要朱棣肯彻查此事,她一定护他周全。
燕十七“扑哧”笑出声来,看向锦曦的目光更为柔和:“一百石粮食从江南运来,层层削留到灾民手中只得六成,那是正常的削留,要遇上赈灾的官员黑心,灾民只得三成,三成中又有两成霉烂,太子殿下亲领赈灾是不假,毕竟他远在南京……”
“燕七,燕十七,开饭了!”
燕十七笑道:“我们身为护卫,只需护住王爷安全就是了,这些事,王爷自会cao心,走吧,七弟。”
燕十一侍候朱棣和吕太公用饭,别的燕卫与侍卫都在院落内开饭,四张大圆桌上都摆着满满的一簸箕馒头,并三大盆菜,一盆猪ròu绿豆粉条,一盆猪下水,一盆素白菜。走了一天的随从们纷纷甩开膀子开吃。
锦曦拿了一只馒头,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想起村里的人,雪白松软的馒头便哽在了喉间。她看了看埋头苦吃的人们,使出巧劲,看似挟菜,轻轻松松便偷了十来个馒头藏在身上。笑意盈盈地道:“各位大哥慢用。燕七吃好了。”
她离开时总觉得有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回头,径直走到府门前。见大门紧闭便道:“护院大哥行个方便开开门,燕七方才似有东西掉在进村的路上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桩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