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尹白衣默肯,站起身走到水榭栏杆处,望着清波浩淼的太液池缓缓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对十七和我心里有疑虑。相信我,也请相信十七,好吗?”
尹白衣升成王府总管,燕十七却只肯做锦曦的贴身侍卫。
白衣苦笑,锦曦心思缜密不输燕王。他回头往水榭外瞧了瞧。燕十七抱了剑似对水榭之内的qíng况不闻不问,目光看向水天jiāo接处。白衣知道若是唤他一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必是十七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沉声道:“大哥多想了,锦曦,不要见怪。”
见他捧了厚厚一摞折子出去,锦曦方舒了口气。回头间隐约瞧到燕十七背立的身影,她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瞬间那抹忧郁便化开了。
锦曦坐在凉椅上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对小紫说道:“唤库房总管大使副使来吧。”
燕王府仓库总管大使叫肖平,是从南京王府里跟过来的老总管。五十岁年纪,留着山羊胡,一双小豆眼,jīng瘦身材,一看就是个jīng明人。
副使叫王山,也是原南京燕王府的人。三十来岁年纪,huáng色腊huáng,腆着肥肚子,眼睛一笑便眯成了fèng。而他的笑容让锦曦觉得王山从来就没睁开过眼睛。
锦曦翻了翻手中的账册,朱棣可真是穷!现在府中库银仅五万多两,就方才给皇后娘娘布施祈福就得花去五千两,还不用说置办礼品送去南京。
初到北平,要养那么多人,也真是难。这五万多两银子要开销八百人的王府护卫、一百多名太监内侍的月银以及王府开销,能撑多久呢?
“见过王妃!”肖平和王山恭敬的束手站在她面前。
锦曦合上账本,想了想问道:“今年各处田庄役户收成多少银两?”
“回王妃,是八十八万七千三百四十一两。”肖平迅速的回答。
“哦?为何这才五月,就只有五万多两库银?”
肖平愣了一愣,看向王山。
王山忙回道:“王妃有所不知,实际上开chūn收得银两只得四十多万两,别的收成要等秋收之后才能齐全,但是今年天旱,秋收还不敢望。如今王府各处还在修建,府中众人开chūn新制薄袍,所有人的月银一月开销就是两千多两。还有,王爷为王妃新添首饰,王爷宴请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重礼相送,王爷新在府内建校场,王爷……”
锦曦听了暗暗计算,她本就是对这些qíng况了如指掌,接掌府中事务已过半旬才唤来两位库房总管。等到王山笑着说完,她轻声问道:“如依两位总管看,这五万库银能支撑到秋收?”
肖平和王山对望一眼,均低下了头:“照库中支出qíng况看,最多两月。”
两个月?王府一个月就要花银两万五千两?其中各部官员的俸禄还是朝廷支付。六千将士的饷银也是从兵部支付。没银子,燕王府怎么立足qiáng大?
“肖平,王山,你俩都是南京燕王府中的老人,原来王府一月开销多少?”
“回王妃,一千五百两。”
锦曦霍的站了起来:“一千五两?如今却是原来的十七八倍!”
两位大使额头冒汗,新迁北平,官员增多,王府修葺,加上地方各种关系以及从江南购置大批菜蔬食品千里运来。这些让银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锦曦她才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库中所存之物多是江南丝绸绢帛,明日我嘱燕三来领了去。从现在起,每月各处所月钱造册必我阅过后再行发放。王爷以后再为我买首饰支银也找我。还有,从现在起,停止从江南运送菜蔬水果。所有人的膳食都照地方风味来。”
“王妃,这,这怎么行?北平青菜水果短缺,您和王爷怎么习惯得了?!”肖平急道。
锦曦微微一笑,坐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北平别的东西没有,萝卜白菜土豆却是有的。还有,我已嘱人在太液池东侧开僻菜园,皇上早吩咐过了,在北平种点菜蔬出来运南京以示孝敬。府中现在的太监,身qiáng力壮的没事都种种菜去。”
种菜?王山笑眯了眼,王妃怕是在痴人说梦吧。
瞥见二人置疑的脸色,锦曦又道:“肖平,你照我的嘱咐去办,还有,从今天起王山我另调作他用,库房现在空虚,用不了两个大使总管。你先退下吧。”
肖平看了眼王山退了出去。
锦曦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山,也不说话。
王山初初还笑着,惭惭的讪然,忐忑不安,不知王妃调他做什么,笑容慢慢隐去了。
锦曦这才满意的笑了:“别紧张,我就是想看看你不笑的时候眼睛是什么样。”
王山哭笑不得,抹了把头上的汗不敢出声。
“我要你去做做生意。”锦曦笑道,“我查过了,你在南京燕王府之时便喜欢背着肖平把库中堆积已久的东西拿去变卖……”
王山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冷汗透衣而出。嘴里只连声喊道:“王妃饶命!王山求你别让王爷知晓!”
“混帐!”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知道为什么我骂你么?你难道不知道这王府中的事务王爷已jiāo给我处理?别让王爷知晓,你以为,不让王爷知晓就万事大吉?!”
王山这才知道触了锦曦的霉头。他在南京燕王府任副总管之时,已知朱棣以军法治家,但是偏偏对钱财看得极轻,那时又无多大开销,皇上皇后的赏赐更是没有数。听得锦曦发怒,知道这位王妃受尽王爷宠爱,那敢辩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喊着:“王妃饶命!”
“不用磕啦!仔细给我听好了。”锦曦见王平骇得头磕得青紫一片,不忍心喝止了他,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变卖了些物事,隔些日子又原样低价买回来充数,所以jīng明的肖平也被你瞒过了。”
见王山一愣,锦曦又道:“你是个中翘楚,胆子也大,不让你做生意是埋没了你。念在你对王爷忠心耿耿,自己赚个差价却不忘原件补齐了。我这就有生意jiāo你去做。”
王山听得此话,知道命便保住了,涕泪俱下道:“多谢王妃!”
“现在谢我无用!”锦曦淡淡地说道,“明日燕三把府中那些江南绸缎取出会jiāo给棋盘街上的店铺去卖了。燕卫出入那些地方也着实不方便,你即日起便是棋盘街上三家江南货物店的老板,还有福字客栈和福字酒楼的老板。我要你在三天内把账理清了,一个月内我要见着银子。”
王山狂喜,眼睛又笑得眯成fèng。
“记住,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月,我要见着现银!还有,有人猜测你的身份,不妨道是曹国公府的公子李景隆的商号。你知道皇上重惩贪墨,燕王府也不例外。但是呢,这几家店我心中有数,一月三万两现银,你多赚的就是你的红利。”锦曦笑着看到王平眼睛越听越大,脸上已泛了兴奋的红光来。
“多谢,王妃!红利王山不敢要!”
“怎么不要?!就这样,你下去吧!”
王山如踩在棉花堆里,在王府,他的月银每月四两,去做生意,红利该是多少?他有些算不过帐来,心脏怦怦跳动,第一次觉得王妃的不简单。
过了月余,朱棣突然发现吃习惯的江南蔬菜换成了白菜土豆huáng瓜,当时没问。接连数日还是如此,眉头便皱紧了问道:“锦曦,怎么江南运送的蔬菜还没到吗?”
锦曦不动声色地吃着,头也不抬答道:“我不让从江南运了。王爷,一筐青菜耗银一两,贵死人了,千里送来,一筐只有半筐能吃,既然来到北平,还是习惯这里的吃食吧。今年收成不好,王府吃江南的鲜蔬,也说不过去。”
朱棣无味的放下筷子叹息道:“可是你怎么习惯得了?”
锦曦睁大了眼,突然站起来笑道:“走,我带你去看我的菜园。”
拉着朱棣的手走到太液池边上,只见湖边开垦出两三亩地,居然全种上了菜,他突然看到奶娘抱着七八个月大的朱高炽走在田边,瞧见他们,朱高炽叶口齿不清的呓语:“啊——”
看到那张笑逐颜开的小脸,朱棣的心蓦然疼了起来,沉了脸不理锦曦。
“皇上有御菜园,燕王府也有的话,我想皇上会很开心。”锦曦知道犯了朱棣的大忌。他最看不得她吃苦。
见朱棣板了脸不理睬,锦曦笑着数道:“库银新增四万两,往后还会增加,可以买马,给将士多发银子。对啦,我又置了新衣……”
朱棣紧紧的抱住了她:“锦曦,你连首饰都不让我买!”
“我是怕王爷一不留神买的东西送了别家女子。不知道你银子花什么地方,我难受!”锦曦瞪圆了眼睛。
朱棣被逗笑了:“这样好不好?江南的东西,少让人运点来,将来,我定疏通了运河,不叫北平这般荒芜!”
锦曦呵呵笑了:“我早让商号做起这生意了。”
“那为什么成天吃土豆白菜?”
锦曦嘟起嘴说:“问题是我想多赚银子,舍不得自己吃,全拿去买了!”
“哈哈!”朱棣朗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还娶了个财迷!”
清脆的笑声回响在湖岸边。朱棣突然拉了锦曦的手:“本王今日得空,帮你摘菜去!今晚我要吃这田里种的菜!”
皇后初丧潜悲辛
洪武十五年秋,皇后病逝。
朱棣呆呆地站在太液池边,皇后过世的消息传到燕王府后,他便一个人来到这里,三保去请他午膳,他并不搭理。回报锦曦后,锦曦沉默了下道:“不要去打挠王爷。”
她慢慢地走到湖边,远远的看着朱棣的身影笼罩在阳光下,他站着没有动,高大的身影似与湖边景致溶为一体。一种无法言语的哀伤顺着风飘过来。
马皇后并不是他的生母,却是从小带他长大的。
锦曦想起初次进宫,马皇后的慈爱,两行清泪涑然而下。
秋色渐浓,天高云淡,白杨树被风chuī得哗哗作响。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天地间遍布浓浓的忧郁。
“小时候,父皇总是严苛,求请的总是母后。”朱棣似乎已经知道身后的锦曦,低沉的开口。
锦曦走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
风chuī起池水泛起层层涟漪,似两人的心已然乱了。
“我其实很粘她,可自从知道母妃是如何死的,心里又恨,恨她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却无法做主护得母妃一命。她越是对我好,我心里越是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皇城之内只有我一个人似的。父皇的赏识与夸奖,我只觉得是在争一个地位。在众兄弟中争得一个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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