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见对方形容憔悴,状若疯癫,立刻受到惊吓,一下子投入庆王怀中,不安地颤抖着。
“别怕,不过就是一个疯妇而已。”庆王搂着娇娃,语气不由自主温柔下来。
庆王妃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顺如意陪伴庆王这么多年,一直被他当作心肝宝贝宠着,旁人碰一下都是羞rǔ。可今天在他的口中,顺如意竟然变成了一个疯妇。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顺如意容颜渐渐衰老,从前的百般手段再也施展无力,便是攻陷庆王的最好时机。可新人不过三言两语,二十多年的qíng分就变得无足轻重,男人的心肠实在太狠、太冷,让她瞧了都觉得心灰意冷。
赫连笑额头上冒出冷汗,肩膀抑制不住瑟瑟发抖,张了张嘴似乎要求qíng,蒋晓云却扯住她的袖子,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从伦理上来说,顺如意的确是赫连笑的亲生母亲,但她如今只是一个侍婢,不管她是否在姜夫人的酒杯里下毒,王爷只听从一个婢女的话便判了罪,这是从未有过的,说明顺如意的宠爱已经彻底消亡。在这种qíng况下,为一个侍婢求qíng,无疑是主子们贬低身份的行为。
江小楼默然望着对面每一个人的反应,心头冷笑:有奶便是娘,这一家子的品行也真够可以!
“啊——”门外传来顺如意的凄厉惨叫,赫连笑心惊ròu跳,手指不由自主地藏进了袖子里,只有死死扣住掌心,才能控制住心头惊恐的感觉。她一眼瞧见对面的江小楼,对方身上穿着粉紫色八幅褶皱裙,银白色镶边,却有一颗huáng色琥珀别针嵌在领口,别致而有趣。然而那琥珀之心却藏了一只极为细小的昆虫,显然是猎食之时困死其中——赫连笑心头一颤,赶紧低下头去。
很快,尖叫声变成了打板子的闷响。挨板子,痛得发狂不算大事,丢人现眼才是第一等的。让下人们把衣服一扒,外袍褪下来,不管你是下人也好,姨娘也罢,半点qíng面都不会留下。作为主子,她当然可以拥有豁免权,最多不过是被幽禁罢了,谁也不会有胆子把板子落在她的身上,可一旦变成侍婢,qíng况就大不一样。按照王府的规矩,挨打的时候ròu直接挨到板子,不许垫中衣,因此顺姨娘必须luǒ着下半身,趴在众妈妈跟前,一五一十地挨打。
江小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手段。刚进入王府的时候,她先是按兵不动,观察庆王和顺如意的习xing、脾气,再挨个击破。多方寻觅后,她选择了翩翩,这个女子比顺如意更美貌、温柔,手段也更高超。先拢住庆王的心,离间他和顺如意之间的感qíng,待到顺如意因为女子天xing的嫉妒开始发狂,就是江小楼动手的时候。故意露出丹药的破绽,然后请来了郑浩,让他们兄妹二人合演一出戏。这计策原本有不少错漏,却也因为顺如意的配合变得天衣无fèng起来。等顺如意被贬为侍婢,便将她送到翩翩身边,耳濡目染,日夜刺激,叫她亲眼看到翩翩和庆王是如何恩爱,叫她也感受一下王妃这么多年来忍受的痛苦。
庆王不想再听人求qíng,只是吩咐道:“王妃,要打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
庆王妃应道:“是,王爷。”
顺如意被打得皮开ròu绽、奄奄一息,忽然板子却停了。她隐约听到有人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那声音极轻,极浅,却步步恍若踏在她的心头。微微抬起眼睛,看到一双五福捧寿的绣鞋,鞋帮两侧是用大红丝线绣成的四只蝙蝠,鞋尖正中有一只大蝙蝠,翅膀整个鼓起来成为一个寿字,中间则嵌着一颗明珠,熠熠闪着光华。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美丽的面孔,那声音无比柔和,却在此刻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顺如意,现在你可后悔?”
顺如意已经被堵住了嘴巴,不能回应。小蝶上前拔掉了木塞,顺如意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冷笑道:“江小楼,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怪只怪我小看了你这个贱人,竟以为你已经黔驴技穷,谁料还有这种jian招!”
江小楼不觉微微一笑,这二十多年来,顺如意凭借一己之力与庆王妃分庭抗礼,王妃有的是雄厚的娘家背景,还有皇后的鼎力支持,可顺如意又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说到底,她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才站稳了脚跟。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争夺丈夫的宠爱,这点江小楼并不认为她错了。可她用的手段太过卑劣,完全超过了正常妻妾之争的范围,甚至把脏手伸到雪凝的身上,不惜出卖对方巩固自己的地位,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顺如意有句话说的不错,并没有什么是非善恶、正义邪恶,有的只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失败者没有资格抱怨,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若就这么轻松被打死,委实太过轻松了——
江小楼转头向庆王妃,笑道:“母亲,毕竟顺姨娘是郡主的生母,郡主出嫁在即,还是不应闹出什么风波来,不如顺水推舟,放了她吧。”
顺如意吃惊地看着江小楼,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庆王妃望着皮开ròu绽、láng狈至极的顺如意,轻轻叹了一口气:“难为你如此宽容,好,就放了她吧。不过从此之后将她贬去下人房,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顺如意被人放下来,却还睁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口中冷笑不止:“江小楼,你以为除掉了我,这事就解决了?你可别忘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那人是可是你得罪不起的!”
江小楼淡淡一笑:“顺姨娘,你是想要拿此事与我做jiāo易么?”
顺如意面皮抽冷一笑:“不用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等价jiāo换罢了。端看你是不是愿意拿人qíng来换,不,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告诉你。”
江小楼神色平静如水,语气也是无比和畅:“顺姨娘,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所说的一切早已经没有价值,你就慢慢留着吧。”
顺如意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她瞪着江小楼,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怪物,颤抖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江小楼并不回答,只是轻描淡写道:“你让王妃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多少也该收些利息回来。更何况雪凝的事你也参与其中,放了不少烟雾故意迷惑我。人一死就万事皆空,这笔账我总不好追到地狱去与你算,你说对不对?”
顺如意只觉得浑身开始颤抖,牙齿也不住咯咯作响,隐约觉得对方留下自己一条活路绝非是善意,只怕是……
江小楼明澈的眼望着对方,眼神清亮,笑意分外温柔:“你放心,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从此以后你就是王府里一个倒夜香的婆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倒你的夜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不,这绝不可能!我为王爷生下二子一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不服,我不服!”顺如意心中砰砰一跳,脸色比刚才挨打的时候还要苍白,失声叫道。
庆王妃见她如此执迷不悟,不由摇头:“婢妾永远只是婢妾,若你超过了自己的身份,妄图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必定要付出代价。来人,送顺姨娘去下人房,从明日起这府里的夜香就都jiāo给她了。”
听到王妃所言,众人对视一眼,便将顺如意提了起来。
顺如意那连绵不绝的咒骂骤然响起:“江小楼,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倒夜香,我不要!”她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双腿拼命踢蹬着。从身上流下的鲜血弥漫了一地,一阵风过来,满腔都是血腥之气。
庆王妃远远望着,眉目哀凉,心头不知为何却又涌起一种极为复杂的qíng绪。
王府上上下下共有一百八十一间屋子,却没有一间厕所,各屋子都是把炭灰积存起来,解大手用恭桶盛炭灰,完了必须用盖子盖好;解小手用便盆,然后倾倒在恭桶里。从上面的主子到下面的奴婢,每人都有一个恭桶,装满之后自然需要清空。刚开始王府每天清晨必须有专人收集各屋恭桶里的秽物,将它用小车一直运到门外,jiāo给挨家挨户收集夜香的人。然而京城如今居住人口达到百万之众,每日产生的粪便数量极为可观。如果等着粪夫一家一户来收集,只怕等到明年也排不上队。于是王府早在一年前便专门修建了一个化粪池,专门挖在王府最偏僻之处,经过jīng心设计,上面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防止臭气熏出来。
顺如意现在的工作便是天不亮就收集各屋的恭桶,把污秽之物倒入化粪池,然后把所有的恭桶刷洗gān净,确保王府里没有臭味。当然,这份工作量大,沉重,王府内从事这项工作的一共是十名粗使妈妈,顺如意因为是被王妃贬斥,便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活——倒马桶、刷马桶。
顺如意从来都是养尊处优,何曾做过这种活计,三天不到就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到了第四日,她实在忍受不了,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悄悄溜到花园的假山后面藏了起来。等到赫连笑从假山旁经过的时候,她才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扣住赫连笑的手臂,嘶声道:“女儿,救救娘吧!”
赫连笑只闻到一股恶臭袭来,一连惊骇地倒退了两步。
顺如意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来,连忙道:“女儿,怎么你连娘都不认识了吗?”
赫连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一声粗布衣裳,钗环全无,泛着红丝的眼下两个乌青的眼袋,一双原本白皙柔嫩的手上此刻满满都是huáng褐色的不明物体,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臭味。赫连笑不自觉地转身预呕,婢女们也纷纷掩住了鼻子,只是垂着头不敢吭声。
“笑儿,你怎么了?娘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应?”
赫连笑好容易才克制住那翻江倒海的呕吐,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勉qiáng说道:“顺姨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说什么?”顺如意把脸一沉,“别人都踩着我的头这也就罢了,你可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也跟着一块把我往下踩?”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鼻涕齐下,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从前她还是侧妃的时候,赫连笑也亲亲热热管她叫一声娘,可如今身份却大不一样,对方是主子,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但这也无法改变她们是亲生母女的事实啊!
赫连笑面上难堪,只能装作听不懂:“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又闹,是谁欺负你了?”
顺如意抹了一把眼泪,眼睛越发怨毒:“我是你亲娘,你却把我当作外人看,口口声声都是姨娘,这是谁教你的道理!”
“姨娘!”赫连笑恨她不知轻重,从前叫她一声娘,是因为她有侧妃的位分,哪怕是个夫人,叫声娘也算名正言顺。可如今她被罚了去倒夜香,自己难道还能认她做亲娘不成?从前她也想方设法替她周转,可如今已然知道无望了。一个马上就要做皇子妃的人,却有这样寒碜的母亲,叫她如何是好?顺如意如果识相,就不应该再在人前出现,偏偏她日日夜夜都在自己跟前晃dàng,简直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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