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望着她,神色寂静如水:“我不想知道。”
“我不信!”安筱韶微微提高了音量,惹得旁人侧目,她这时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受人瞩目,连忙压低声音,“当真不想知道?”
江小楼瞧她一副神秘的模样,不让她说绝不甘心,便笑道:“如果你执意要说,我也不会阻拦。”
安筱韶手腕一转,象牙骨扇啪地一声合拢,笑容越发得意:“他说,心中已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江小楼眉头轻皱,复又轻轻松开,再开口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瞬间被拆穿,安筱韶面上一红,登时恼了:“人家一直在跟你说真的,你却动不动就调笑,当真狡猾!”
庆王妃已将她们二人的对话收进耳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惋惜。小楼和醇亲王并不合适,若两人勉qiáng在一起,怕是将来要引出大祸患。
皇后的眼睛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她面上含笑,虽无国色却也尊贵无比:“陛下,今日有一桩喜事,要请陛下玉成。”
皇帝望入皇后那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光影。他的面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哦,皇后说的是何喜事?”
安筱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将皇后的话收入耳畔,心底不由自主畏惧起来。
不,不要提!千万别是那件事!
世上的事qíng总是如此,你越是害怕,来得越快。
皇后郑重地道:“醇亲王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乃是京中闺秀理想中的良人。”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越发深刻起来,在安筱韶看来甚至有些残忍。
安筱韶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了,一双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象牙骨扇的娟纱表面已经皱成一团。
独孤宇正和旁边的独孤丰说话,仿佛压根没有听见皇后所说的话,神色泰然自若,可江小楼分明却觉得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qíng绪。
一直坐在皇后身侧的华阳公主轻笑起来:“母后,是要给醇亲王赐婚吗?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福气。”
顾流年看了一眼江小楼,唇畔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然是——”皇后眼底浮起一丝微笑,神色越发从容不迫,缓缓说道。
独孤连城却突然起身,朗声说道:“陛下,微臣感激娘娘厚爱,今日我正要请陛下替我赐婚。臣的心上人,就是庆王的义女明月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làng。
皇后的指甲深深陷入身下的锦缎褥子,胸中的气血瞬间澎湃汹涌,眼底的怒火腾腾而起,爆发出骇人的神qíng。她一双眸子狠狠地瞪向江小楼,在这一瞬间,江小楼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目光撕成碎片。
她的一颗心,如同坠入沸水之中,浮浮沉沉,上下倾覆。
独孤连城没有望她,只是静静地说完这句话,说了一句绝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江小楼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唇线抿成一条。
安筱韶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独孤连城,世上居然有人敢当众截断皇后的话!
皇帝的目光落在独孤连城的身上,旋即又看了一眼江小楼,唇畔带起一丝笑意:“哦,原来连城喜欢的是庆王的义女。嗯,明月郡主的确是个好姑娘,不失名门闺秀的风范。皇后,你觉得呢?”
良久,皇后都只是静静望着江小楼,目光冰冷到了极致。
整个御花园一片死寂,比刚才的气氛还要凛冽三分。
宫女们穿梭着换了众人面前的果点,皇后则高高坐着,长久未曾开口,仿佛已经化为一尊华服丽影的石像。
皎洁的月光落在皇后的面上,使得她沉静高贵的面孔染上一层淡淡的冰寒,但很快一闪即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半响,皇后才缓缓开口,描画jīng致的花钿闪着幽幽的光芒,语气格外平静:“醇亲王虽然一片美意,可是明月郡主心意如何,陛下还不知晓。从前闵平县主的事,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闵平县主独孤盈是江平王独孤秀之女,独孤秀是皇帝的亲堂弟。皇帝做主把这位县主嫁给了自己喜爱的朝臣王兴,结果县主嫌他长得丑,死活不肯下嫁,并且再三向皇帝陈qíng,最后都被驳了回去。新婚当日,这位盈盈县主就在新房的墙壁上涂满王兴父亲的名字,然后召他进来,故意用言语羞rǔ。王兴格外愤怒,动手责打县主,两人针尖对麦芒,于是悲剧就发生了,推搡之间王兴的母亲撞上墙壁当场bào毙,王兴在失去理智的qíng况下把独孤盈杀死,割下了她的头颅丢入湖中,最后将整个王府一把火烧了,自焚收场。
这桩惨剧就发生在五年前,皇帝至今历历在目,深深后悔自己不该执意赐婚。皇后今天突然提起此事,分明是说江小楼未必愿意嫁给独孤连城。
庆王妃心头一凛,她立刻明白过来,皇后这是在给江小楼拒绝的机会。只要她识趣地拒绝了这婚事,皇后就能顺水推舟、心想事成。她悄悄在桌下扯了扯江小楼的衣衫,向她使了个眼色。
拒绝,一定要拒绝!
小楼,这是皇后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
皇帝怔住,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独孤盈的婚事的确是很不妥,女子有倾国之貌,男子却无宋玉之容,这桩不匹配的婚事害得他坐立不安。不光是独孤盈,还有他嫁给裴宣的公主……此刻,他隐约察觉到了皇后的心意,不动声色地看着江小楼道:“明月郡主,皇后娘娘正在问你,你是否合心意?”
皇家赐婚一言九鼎,绝无询问当事人的意思,皇帝开口的瞬间,众人的表qíngjīng彩纷呈。皇后要给独孤连城赐婚,而他显然不满意皇后娘娘的人选,故意抢先一步。皇后当众受到拒绝,自然很是不高兴,所以才会询问江小楼,若她识趣就该找借口拒绝,免得失了圣意。
萧冠雪唇畔的笑容越发讽刺,江小楼,答应这婚事就彻底失去皇后的支持,你会为了一个男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吗?
江小楼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地抬起眸子。庆王妃满是担忧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立刻开口说道:“皇后娘娘——”
皇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庆王妃的话,唇际噙着一抹淡漠的笑意:“我要听江小楼自己说。”
江小楼的目光看见向独孤连城,而他也正静静地望着她。万千烛火之中,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明亮、深邃、温柔,而他眼中qiáng烈的透露出一种信息。
帮我。
她的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复杂的qíng绪汹涌地涌上来。
她汲汲营营、千般算计,好容易才得到皇后青睐,为了这一天,她不知准备了多久,研究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皇后永远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叫她如何舍弃?
可是她亏欠独孤连城太多,他救了她的xing命,三次,整整三次。
江小楼不知道,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不过是短短的瞬间,她仿佛漫长地走完了一生。
不,不可以,她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毁掉自己的全盘计划,没有任何事qíng能够比得上复仇大计。
秦思、裴宣……一个接着一个,现在就差萧冠雪和太子。眼看着她就要成功了,决不能放弃。
只是,她又qíng不自禁地望向独孤连城的眼睛。他似是感悟到了什么,那双眼中慢慢恢复了平静,澄澈的眼底似是有一丝失望,却又充满了理解与包容。独孤连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迅速扫过,不再停留,向着皇帝说道:“陛下,既然明月郡主心中另有所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皇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皇后的神qíng冷淡而高傲,眼角望过来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轻慢。瞧,一个商人之女,果真是不敢接受醇亲王的爱意。江小楼,没有我的支持,你什么也不是,所以乖乖地听话,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这是残酷的现实,任凭你翻云覆雨,也敌不过身份和权势的鸿沟。
江小楼突然开了口,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朗:“陛下,小楼愿意遵从陛下的旨意。”
所有人都看着她,顾流年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此刻陡然凌厉了目光,向她笔直望去。
江小楼这是疯了不成!
皇后明明已经要她推辞这桩婚事,可她却在这样明显的暗示之下无动于衷。
绚烂的烛火中,江小楼站得笔直,白皙的面颊泛出浅浅的红晕,莹润的碧玉簪子在她乌黑的发间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风chuī起时,散落的几片花瓣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的神qíng越发显得淡漠如水,漆黑的眸子却是无比坚定。
她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皇帝先是微微愕然,旋即大笑起来:“好,这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君子有成人之美,皇后,这才是一桩好婚事啊!”
说话间,皇帝的目光盯着皇后,似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皇后的面色一下子变了,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身体qíng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有一种受到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她对江小楼和独孤连城的宠爱。眼前这两个人,分明一起背叛了她!她让独孤连城迎娶安筱韶,完全是为他着想。独孤连城根基太浅,将来若想有所发展,必须赢得安家的支持,可是他居然为了区区一个江小楼,不惜违抗自己的旨意。而江小楼呢?自己对她那么好,把出身低贱的她捧到明月郡主的位置上,她又是如何报答自己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自己的面子。好,这两个人真是gān的太好了!
皇后心里恶火乱窜,仿佛下一刻就要发作。
江小楼的行为明显触怒了皇后,庆王妃心里突突地跳,只觉得大祸马上就要临头,她紧紧攥住了江小楼的手,qiáng行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然而江小楼静静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动不动。
安筱韶说不出心头复杂的滋味,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抗争,可是事qíng发生的时候,只能坐在原地浑身僵冷,甚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主动站出来回绝。原本在小花厅里,自己那样瞧不上小楼的怯懦自私,可今天她才发现,真正怯懦的人是自己。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幽深的眸子现出一点温柔,深邃而坚定地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赐婚。”
皇后眼底不禁隐隐带了一丝羞怒,仿佛被人活生生抽了一记耳光。
皇帝点头道:“好,朕准了爱卿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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