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品位片刻,才缓缓道:“这种味道非同一般的鲜美,想必伯父是请人在山上挖出竹笋后立刻马不停蹄送到府上的。”
谢康河顿时如同遇到知音般笑起来:“小楼你说的不错,为了保证食材是最新鲜的,我让厨子随身携带一个可以移动的火炉,等他在山上采到竹笋,立刻洗净切好,连同鲜ròu一起入锅,放到炉子上生火炖煮,由事先找好的脚夫挑着火炉,在厨师的陪同照料下一路兼程向家中赶。最近的山距离这里大概有小半天的路程,一路烟火,一路炖焖,一路香气四溢,等人到了府上,竹笋和ròu恰好出锅,端上餐桌,味道正好。”
江小楼不由笑着感叹,寻常便饭,味道可也不输给生猛海鲜,何其jīng细。
郦雪凝尝了一口看似最寻常的炒饭,不由有些微微震住。从卖相上看,粒粒如珠,huáng中透白,却不光是看着顺眼,嚼着更是慡口。
旁边的谢chūn向她解释道:“这叫金裹银,做法很费事的。”她说很费事的时候,并没有谢香脸上那种得意的神qíng,而是有些不以为然。
看看满桌子的盛宴,厨师似乎还嫌有些单调,特意将jú花揉成花瓣,趁热撒在菜盘上,如此一来,可谓色、香、味、形,无一不佳了。
在谢香两次都没有难住江小楼之后,谢家人对江小楼开始另眼看待了。用完饭,谢夫人道:“王姨娘,你带着小楼去看她的住处。”
“是,夫人。”王宝珍十分恭敬。
谢夫人向着江小楼笑笑,便转身离去了。
江小楼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王宝珍道:“小楼,我带你去瞧瞧。”
江小楼回过神来,笑道:“那就劳烦王姨娘了。”
谢家很奇怪,夫人不管事,整个家中都是姨娘当家,谢康河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妻妾倒置在其次,谢家的小姐们似乎也都和谢夫人并不亲近……
这家人,真是有趣!
王宝珍亲自带着江小楼和郦雪凝来到她特意安排好的居所画楼,这是一座有着一溜飞檐翘角的院子,门口月牙门上披着翠幽幽的常chūn藤,廊柱上雕刻着蝙蝠、喜鹊,形状jīng美。主屋里面雕花月门,落地花罩,红木琴案,应有尽有。
王宝珍笑道:“老爷吩咐的仓促,小楼你先将就着住下,回头我再给你挑个更好的院子。”
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全都是贵重的东西。
江小楼露出受宠若惊的表qíng,口中道:“王姨娘不必烦劳,小楼不过寄居,用不着如此费神。”
王宝珍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满面关切:“真是傻丫头,寄居这话再不许提了!老爷说了你从今往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和大小姐她们一起做个伴儿,日子不知多顺心。你安心住下,缺什么都打发人告诉我。”说完,她转身向着一溜排开的婢女们说道,“你们都要好好照顾小姐,如果有哪里怠慢的,绝不饶你们!”
众人都对她十分敬畏,连忙躬身应是。
一名妈妈走到王宝珍身边,恭敬道:“姨娘,老爷请您去一趟。”
王宝珍笑盈盈地向江小楼道:“郦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院子的西厢,你们先歇息,我去见老爷,回头再来看你们。”
客气,周到,热qíng,的确是一个十分好客的主人。
江小楼目送着王宝珍离去,似乎对她颇感兴趣。
小蝶吩咐人将行李都搬进来,又带着婢女们忙里忙外的收拾着,等她走到半橱前,正准备把衣裳放进去,却不由一声惊呼:“小姐,您看!”
打开衣橱,里面早已放满了衣裳。织锦,绫罗,绸缎……一件件jīng致,繁复,如霞弥漫,灿烂耀眼,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小蝶实在遮不住惊叹,掩了嘴说:“好多衣裳啊!”
不仅多,而且质地都是最上乘的,十分名贵。最关键的是,尺寸大小都刚刚好,全都是新做的,可见准备的十分jīng心。江小楼笑道:“果然是来对了,谢伯父对我一点都不小气,将来离开这里,带两件衣裳走都能开成衣铺了!”
她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却又仿佛是真的赞叹,一时屋子里的婢女们都有点弄不清,只把头低着,不敢答话。
谢夫人的花厅很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只雪白的猫儿卧在她的脚边,慵懒的卷着尾巴。她自己坐在雕刻着罗汉的梨花木榻上,低眉垂眼地念着经。案头焚着雅致檀香,谢康河在旁边已经坐了许久,一直静默不语。
谢夫人念完一段,这才抬起头望着他:“老爷,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谢康河笑了笑,声音里有些暖意:“昨天歇息的好吗?”
谢夫人微微一笑,神色平稳如水:“天天都是同一个时辰睡,很好。”
谢康河笑容顿了顿:“今天你见到小楼了,觉得她如何?”
谢夫人沉吟片刻,才慢慢说:“生得好,xingqíng也好。比咱们家的小姐们都要qiáng上几分。”
谢康河点头,面上欣慰:“这就好。”
谢夫人注意到他神色变化,心头一动:“老爷为何yù言又止?”
谢康河若有所思:“是这样的,小楼是我至jiāo好友的女儿,她xingqíng温柔,品行端庄,再加上当年这位好友对我有很大的恩德,哦,我曾经和你提过的那个故事,就和他有关系。得人恩,千年记,小楼如果许配给连城,是再合适不过的。”
谢夫人面色微微变了:“老爷,连城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长子。你我都是为了他好,这是一定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连城不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你若要为他娶妻,一定要他首肯,切不可勉qiáng。”
谢康河轻轻皱起眉头:“我不会选错的,小楼会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
谢夫人面容萧萧:“不是江小姐的问题,而是连城个xing与众不同……有一句话我曾经告诉过你,连城是所有孩子之中最有主见的,你虽然是他的父亲,他敬重你、信赖你,却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代替他做决定。”
“这是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老爷!”谢夫人打断了他,神色难得坚定,“连城这个孩子一直由我教导,他心正、讲道理,如果你说的对,他会顺着你、听你的话,这是他的孝顺。但如果你背着他,逆着他,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见,只怕他也不会太顺着你的。”
谢康河愣住:“难道我让他娶小楼,还委屈了他不成?”
对于谢康河而言,江小楼是恩人的女儿,又是美貌温柔的好孩子,不管她过去有什么遭遇,他都有照顾不周的责任。现在她无依无靠,他要代替江承天好好照顾她,又有什么不对?然而,照顾一个年轻的姑娘,总不能留着她一辈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让儿子好好疼惜、照料她,这就是谢康河报恩的方式,简单、直接。
他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连城的个xing的确不是他能qiáng求的,不由道:“他不行,还有老二和老三……”
“老爷,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要看看江姑娘的意思,不能自己一言堂,她喜欢谁,那个人也要愿意迎娶,你才能做主。否则,你做这个主,真是越俎代庖。”谢夫人寥然的眸子有提醒,慢慢说道。
谢康河心底不以为然,面上却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些话我都记住了。还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让你知道。”
王宝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她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儿,不由面色微变,紧接着又似乎听到谢康河在说:“……小楼人生磨难重重,屡屡遭遇不幸,我十分同qíng她,也理所当然代替她的父亲好好照顾,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她会一直留在这个家里……”
“……她就等于是我的女儿……再说了,她如此聪明懂事……”
“……连城个xing不可捉摸,老二老三都未定xing,尚且指望不上,如果小楼要嫁出去,我就分出一半家财带给她做陪嫁。”
关于这一点,谢夫人只是听,不作评价,显然她并不在意谢家财产。若无当初江承天的帮助,今日谢康河什么也不是,拿出一半家产,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王宝珍蹙眉,这位江小姐居然在老爷心中占据这样大的分量。
婢女上了茶,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王宝珍咳嗽一声,走进去,面上带着端庄的笑:“老爷,夫人。”
谢夫人道:“坐下吧……”
王宝珍在谢夫人面前是一贯的很恭敬,听到这句话,她便坐了下来,却只偏着半边身体,微微含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康河沉吟片刻,道:“如今小楼住在府上,夫人平日里是不管事的,一切就托给宝珍你来照料……我是男人,很多事qíng照顾的不周到,总要你来盘算,如果小楼有什么需要,竭尽所能的满足她,明白了吗?”
他平素对外宅的生意很上心,对内宅的事qíng从来不过问的。几位小姐也都是jiāo给王宝珍来照料,却如此关照江小楼,可见当年他和江家的jiāoqíng的确不浅。
王宝珍微微一笑,道:“这种事qíng何消老爷吩咐,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绝对不叫小楼受任何委屈。”
谢康河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王宝珍回到自己的院子,大小姐谢月和三小姐谢香早已在屋子里坐着了。谢月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迎上来:“娘。”
大小姐谢月是王宝珍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在人前都按照规矩管她叫姨娘。因为王宝珍坚持自己只是个妾,而不是妻。
谢香也赶紧上来赔笑,王宝珍眼眸微闪,道:“三小姐也来了,快请坐。”谢香的亲生母亲是王宝珍身边的婢女高氏,素来和谢月走的极近,对王宝珍也非常恭敬。
“姨娘,父亲说了些什么?那丫头到底什么来路。”谢香沉不住气地问道。
谢月笑道:“三妹妹,你别着急,让娘慢慢说。”
王宝珍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才慢慢道:“你父亲只说让我们好好照料,其他一概不提。”
“怎么会,他连你都没有说吗?”谢月刚才还叫人别着急,现在自己的一双凤眼却也睁大了,十分惊讶,“从前父亲有什么事qíng,可都不会瞒着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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