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
许久他才幽幽地道:“你反倒害了他们姐妹。”
我看他,听着下文:“为了避免侍女、内官们偷拿东西出宫。皇家的物品都烙了印。不能买卖。除非是先拿去熔了。而今查得严,一到当铺说不准就会抓去见官了。”
我突然想起金钿上那个细小的寿guī烙印。恍然大悟。
“簌”地趁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做。也许那姐妹已经出宫了。于是望向他。
他叹气中叫来明连:“你赶去,拦住他们。若是找不到,就在衙门等着。看那首饰值多少钱,用原价银两换回来。”
接着又说:“虽不值钱,也是我的心意。不要随便就丢弃了。”
傍晚,那钿子果然原封不动地被送到怡园。
稍许,碧莲带回来一个小宫女。十一、二岁。身子瘦弱单薄。碧莲领到我跟前说:“姑娘,留紫末在怡园可好?”
原来,这个紫末本在御膳房生火。年前,不小心掉在池子里,害了伤寒。高烧不止。昏睡几日便哑了,大夫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现在,哪个地方都不要她。嫌她碍事。刚才又有人欺负她,不给饭吃。正巧碧莲遇上,气不过就让她过来了。
我招手唤来她。小姑娘万分害怕,却又不得不听话的神qíng让人揪心地痛。
我问:“可以听见我说话么?”
点头。
“会写字么?”
摇头。
“若是不会写字,又要让人知道你的意思,只有用手说话了。日后留你在怡园。我教你,要学么?”
她使劲点头。
我伸出右手手指,一边做手势一边说:“‘好的’是这样回答。跟着做。”
她盯住我的受,比划。笨拙却学得很认真。
碧莲惊呼:“姑娘如何懂这东西的。”
抬手纠正紫末回道:“以前,我专门花心思去学过。”
碧莲不解:“学这有何用?”
我柔和地看着紫末专注且稚嫩的脸蛋,笑而不答。
第11章
剑州的天气比锦洛、京都暖和。
上午在怡园的水榭回廊上喂鱼。惊奇地发现水中冒出了荷叶的点点绿色。
有了紫末这丫头,每日的时光流得也快了。
她虽然不会说话,却也不是个安静的孩子。想告诉我什么的时候就咿咿呀呀地,手指在空中乱划。傍边的侍女们便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一听,脸蛋胀的通红,低落下去。慢慢地变得沉默。
我没有阻止她们。这是紫末她必须面对并且承担的。异样的目光,深厚低语的嘲笑。一切不可逃避。
康宁殿的青汶害了风寒,缺人手。于是让碧云过去顶班。她偶尔也会回怡园看看,自然也有意、无意地带回些断断续续的消息。
她小心瞅了我一眼,似乎无心地叹了一下:“姑娘,听说晋南王要把女儿嫁给尉子瑾。”
我手中的茶盏一滑,淡绿的茶水漾了出来,溅到胸前。
碧莲问:“两人是同姓堂亲如何能够成婚?”
我幽幽地答:“自古帝王家都不讲究这个。”
这是应该意料到的事qíng。想必子瑾在南域也是举步为艰。那个尉尚仁举兵北上,难道只是想替过世的太子向当今的伪帝讨回一个公道?
子瑾,不过成了他的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号与棋子。
即使子瑾子瑾明白,也无可奈何。官场中不过就是相互利用,而后丢弃。
所以,那日在锦洛湖上他说,此去,前程未卜。是的,前程未卜。他应当娶她。幸好,尉尚仁有女儿。希望这是他最为珍视的女儿,而并非另一枚棋子。
我抽出锦帕,拭去罗裳上的水滴,可惜已成点点茶渍,残留在上面。碧莲从我那里接过茶盏,在触到手指的那一刻惊讶:“姑娘,手为何颤得这样厉害。哪里不舒服么?”
我牵qiáng淡笑,摇头。
然后,用左手去握住在半空中颤抖的右手,卷起来,放在胸口。
要嫁予子瑾的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呢?她会有着尉家血统中相似的容颜么?
碧云又说:“倒使贺兰大人又来了,还有国舅爷,王嵩,王大人。他们……”
只能看到碧云皱眉头,轻轻地张和着嘴,讲的何事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耳里空空,什么也捕捉不到。
稍许才缓过来。我问:“紫末呢?”一眨眼,那个紫衫的小人儿就不知道窜到哪儿去了。
碧莲回道:“她去里屋替姑娘取衣裳去了。不是一会儿要出门么?”
经这一提醒,才想起今日与尚睿的约来。
西侧门是行宫西面一个僻静的出口。外面就是城郊。
看到他时,他牵着一匹枣红的骏马,驻守等待在门外的小巷中。重新穿回了他习惯的青色,除开守门的禁军,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软轿。
他看见我便笑了。可以融化一切的温暖。眉宇展开,轩昂不驯。若没有那些纠结的前尘往事,若我们只是今生初见。只用这一笑,我便会痴醉吧。
而此时,我只会走上前,冷言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他挑眉:“要是不见你,我就立即派人去京都‘宁善堂’拿人。”话音未停,就将我轻轻一举放上马背。动作突然,没有准备,我心中一惊,差点呼出来。
那马匹因为突加的重量而左右甩头,摇了摇,我是侧坐着自然不稳,几乎掉下来。他一手扶正我,一手支力跃上马,坐在后面。贴着我左边的手臂。明显地感到从衣外透过来的点点温度。于是,我将手缩在身前,与他保持一点fèng隙。哪知此刻,座下的牲口却原地挪动了几步,仰头嘶叫一声,整个马背往后一倾,又跌回他怀里。
那时,我没有抬头,却能感到他脸上的盈盈笑意。然后他双手勒起缰绳,便理所当然地将我围在怀中。
他说:“你不问我去哪儿?”
我回:“知道又有何用,就算去死,我也没有选择。”
“呵呵……呆在宫里几日就学乖了。”他笑出了声,接着吐出两个字:“古舜。”
接着一夹马肚。那骏马便起蹄飞奔出去。从僻静的小路取道出了剑州城。凉风迎面拂过,chuī乱了额前的秀发。脸颊时而不可避免地触到他胸前的衣襟。而那结实有力的双臂似乎为我圈成了一个安稳的天地,慢慢也不害怕了。
古舜在眼前渐渐bī近。背靠巍峨的昆仑墟,三面则是沧海,而所谓之“海”,也已枯竭。“海底”是茂密的农庄、村户。炊烟缈缈,田地嫩绿。向前望去,天灰蒙蒙的,古舜在飘渺的云烟中扑朔迷离。青色的城墙,高大威武却万分颓废。从外直通古舜的是一条五尺宽的马道。
马行了一半,见到一块碑界上刻着一个锋利的“禁”字。印在字上的那种红因为岁月的洗刷也褪了颜色。农田便也至此而止。
他勒缰停马,着地后,将我放下。一位在地里松土、耕作的老汉很远就好心地朝我们喊:“哎!两位!那是官家的禁地,去不得!”
尚睿看向对面的古城,侧对我说:“夏月,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上前一步,体内似有千丝万缕的感慨涌出来。
他至前对我说“一直以为你像极了曾经颠覆这里的,一个叫莲华的女子。”
“莲华?”我在心中默默地念着,陌生而遥远,没有一点印象。
“据说,她死前将那“子瑾”玉jiāo给她爱的那个男人说,来世再还我。所以,我一直在想,此生还玉予你的究竟是尉子瑾,还是我尉尚睿呢?”说着用卷曲的食指关节轻抚我左边的脸颊。
我退让一步,避开。“我以为你不信这些。”
他手指尴尬地留在空中:“我不信命却相信缘分。”
“我爱的是子瑾。”
他无奈地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即使他要娶的是别人?”
“是的。”右手又开始了那种无休止的簌簌抖动。于是用另一只手覆在上面。
“我爱他,今生无悔。”
他听了没有表qíng,稍许才缓缓说:“那么,我必定要他死。”
手指的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抖竟顿然而止,抬头盯他,许久没有挪开。
他却只是指了指苍老的古舜:“要进去看看么?”
我说:“我不认得那个叫莲华的人,也不想进去。”说罢,便转身从来路返回。不知道留在原地的他是何种神qíng。我骗了他,也骗了自己。我在想,是否世间的每个女子都会如我一般朝三暮四的没有体统。也许不会吧。
忽然,“轰隆”巨响一声,天色突变。惊雷从远处滚来。瞬时之间,天地yīn暗,云层盖下来。
他快马赶上:“夏月,先找个地方避雨。”接着弯腰将我腾空抱起,放在前座。刚到就近的一户农家,雨就迫不及待地下下来。
站在铺了厚厚稻糙的村舍屋檐下,看着顺流的雨水如柱。雨打在地面的小水潭中,溅起细细的泥点粘在脚边的群摆上。于是,浅浅的紫色有了种落寞的美丽。
他看天说:“再耽误一会,天黑前就回不去了。”察觉不出语气。
远处,来不及赶回的农夫在瓢泼的雨中,躬着身子前进,双手护住衣中的什么东西,让肚子突出老高,小心翼翼地行走。全然不顾下巴上雨水串成线。
一个撑伞的妇人在对面叫他,他抬头一看,喜笑颜开,急速奔到她的伞下。妇人用袖口为他抹掉脸上的水珠。嘴里责骂着什么,而眼睛里的目光却是柔和而疼惜的。
那农夫从衣下取出一个粗糙的麻制米袋子,傻傻一笑。打开,是几斤雪白的大米。
看到这,我也会心地笑了。忍不住伸手用掌心接住沿着屋檐滴下的水滴。
听见他说:“我要是种地多半也是个好手。”
我好奇地瞅瞅他:“你种过?”
他笑:“没有。我想的话,应该还不错。”
我将另一只手也一并伸到檐外:“你光吃还行。”
“不信?”
玩着掌中的水,我鼓着腮:“反正到时候种不出来就不给饭吃。”
他拧紧了眉毛:“天下竟有你这样凶悍的媳妇!”
看着他认真的表qíng,我想笑得打跌。cháo湿的空气中都绽放着柔柔的笑意。
他突然停笑说:“夏月,不如我们也搭一间农舍,隐居于此,共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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