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láng问她去哪里,她如实以告。大灰láng说:‘我正好也要去那个方向,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一路上,大灰láng不停地钻进糙丛,替她采最大的糙莓。又不断地讲笑话,扮鬼脸,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还一直帮她提着那只沉淀淀的小篮子。小姑娘请他吃红枣,他不舍得吃,说红枣要留给有病的外婆。她们手拉手,越来越亲密,走到外婆屋子的门口时,小姑娘已经爱上了大灰láng。”
“这个时候,大灰láng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对小姑娘说道:‘既然你喜欢我,我要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是人见人怕的大灰láng,不是大灰狗。’小姑娘噘起了嘴,坚决不信。她说:‘你是大灰狗。——我说你是大灰狗,你就是大灰狗。’大灰láng亮出了自己尖尖的爪子和锋利的牙齿,对着她发出一声地地道道的láng嚎,然后道:‘这样你总肯相信了吧?’小姑娘摇头大笑:‘大灰狗,你真有趣,装láng都装得那么像!天黑了,外面那么冷,跟我一起进屋子喝杯酒,取取暖吧!’大灰láng十分沮丧,只好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进屋去见了外婆。外婆正在炉边烤火,看见大灰láng,一把拉过小姑娘,毫无不迟疑地将手中的一只通红的火钳向大灰láng戳去。正好戳在大灰láng的肩上,痛得他咧嘴直叫。小姑娘连忙拦住外婆,大声道:‘外婆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大灰láng!’外婆气呼呼地说:‘不要听信他的甜言蜜语,大灰láng就是大灰láng,现在不杀他,早晚要把你连人带骨地吃掉!’说罢,从地上拾起一把柴刀,向大灰láng砍去。大灰láng吓得夺窗要逃,小姑娘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怒道:‘你这胆小鬼!你说你喜欢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现在你就要逃命去了么?’被bī无奈,大灰láng怒吼一声,向外婆亮出了自己的尖牙,想把外婆吓跑。”
“岂知外婆毫不惧怕,不顾小姑娘的苦苦哀求,从火堆里夹出一块热炭,向大灰láng扔去。只听见‘嗤’的一声,将他脸上的长毛烧焦了一大块,大灰láng连忙捂住脸。趁着他分心的一刹那,奶奶再次提起柴刀,向大灰láng的头上砍去!”
“那刀并没有砍中大灰láng,却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听见‘扑通’一声,外婆忽然倒在地上。定睛一看,她的身上cha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小姑娘满脸怒容地站在一旁,对着大灰láng尖叫:‘你果然不是大灰láng,连我外婆也不敢吃!’说罢,将外婆的眼珠和牙齿弄下来,放进一个盛着玉米的小锅里,一口气吃了个jīng光。然后指挥大灰láng将外婆的尸首抛到门外捕láng的陷阱里埋了起来……”
讲到这里,女子戛然而止。而他却已听得一身冷汗,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
“后来,小姑娘与大灰láng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承认这故事有些残忍,让他听起来不是滋味。他甚至可以猜到那女子一边讲一边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为此,他记住了这个故事,也记住了讲故事的人。
大街上有些冷清。
他回到小女孩走失之处,仍旧抱着她,孤零零地等在路边。
无数的行人从他身旁走过,没人多看他一眼。
远处城关传来三声鼓响,他知道自己又等了近两个时辰。子时一过,夜船纷纷停橹,偶有几个刚下码头的乘客,挑着咯吱作响的担子,在石板的路面上留下沉重的足音。
嘈杂顿去,大街终于安静下来。
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离他不远处轻轻地徘徊。那是女子的脚步,轻柔细碎,夹杂着裙带摆动之声,走走停停,似在观察着什么。
他心头一暖,庆幸自己没有猜错。来人一定是女孩子的母亲。
他等着她走上前来,那脚步却远远地在街对面停了下来。尽管如此,他凝神屏气仍可听见女子的呼吸。
她为什么不过来?
难道她不认得自己的孩子?
两人隔街对峙,过了半晌,他才猛然想起在医馆时,那位女大夫见小女孩衣着单薄,便在她的身上裹了一层小毯,是以她的穿着与走失的时候迥然不同,只怕她的母亲不敢冒然认领。便大步走过街去,向着那人朗声道:“请问姑娘可是来找一个女孩子的么?”
话一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鹳糙与紫丁的气味再次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女子漠然的声音:
“是我,吴大夫。”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
“我有一位邻居多年不育,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你若找不到合适的人抚养她,不妨考虑一下。”
“我自己可以将她养大。”
“你?”她冷笑,“你是男人。”
“那又如何?”
“别意气用事,孩子需要的是一位母亲。——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后面这一点说服了他,沉思片刻,他问:“你的邻居是什么样的人?人品是否可靠?”
“他也是一位大夫,就是前面西水街上长chūn阁的掌堂,姓崔。夫妇俩都很和善,成亲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他点点头,又问:“请问这镇上的大夫,是不是全是慕容无风的学生?”
“全是。”
“那么,你也是?”
“当然。”
——慕容无风只有一个女弟子,而且传闻甚多,他立即明白了她是谁。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慎重地道:“如此甚好,拜托了。”
他将她送回医馆,到了门口,将孩子jiāo到她的手中。
“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她。”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她还小,没有什么记忆,就让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罢。”
“这种想法很高尚。”
他歪了歪头,露出倾听的神qíng:“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可我感觉你好像是在挖苦我。”
“如果你认为给一个没有记忆的女孩子编造记忆很有趣的话。”
他怔住,完全想不到她会这么说。
——儿时的记忆有多少是真实的?
他记得小时候总是问父母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母亲摸着他的头,柔声答道:“你原本是天上的孩子,无忧无虑,骑在一只仙鹤上。有一天,你遇到了爹爹妈妈,觉得我们很孤单,便来到人世陪伴我们。你是上天给爹妈的礼物。”
后来,他去问别的同伴,大多数的回答却是:“我娘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为此他得意了好久,觉得自己比谁都珍贵。
长大之后自然发现这故事荒诞无稽,谎言的作用却已深入脑髓。直到现在他还庆幸父母并没有人云亦云地对他说,他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多谢你的提醒。”
“别客气。好走。”
他转身告辞,门“咣当”一声,极不友善地关上了。
他并不为自己的不受欢迎感到难过,却觉得这女人冰冷的嗓音中藏着一腔愤怒,他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发泄到他身上。
她也是个忧郁的女人。
唯一不同的是,大多数人的忧郁是蓝色的,而她的忧郁却是红色的。
夜风徐来,他慢慢地踱回客栈。大厅喧声闹耳,不知有何喜事,他的兄弟们还在喝酒猜拳。
觉得有些疲惫,他想径直上楼休息,唐浔拦住了他,递给他一杯酒:“这么晚才回?喝几杯再睡吧。”
“什么事这么热闹?”
“下午有人在听风楼里看见了慕容无风。”
“哦。”
“他的随从不多。老大派了十几个人埋伏在回谷的路上。据说,偷袭成功,gān掉了他们三个侍卫,连慕容无风也受了重伤。”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这么做也太鲁莽了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我也这么说,可是没人听。老大还说云梦谷人手有限,不足为惧。他真正担心的是龙家的人。”
“龙家的人也来了?”
“早就到了。”
第三章深夜来客
离那一战只剩下了两天,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凌晨时分,唐浔和他去了一趟飞鸢谷,熟悉地势。
沼泽里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石楠、酸果、苔藓、芦蒿以及硫磺、白垩、糙根的气味。他很容易将它与赛场背后的一大片松林区别开来。
“荆有云梦,犀凹麋鹿满之。当年楚宣王曾在这一带狩猎,据说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若云,虎嗥之声惊若雷霆,”唐浔一向话多,滔滔不绝地介绍,“千年之后,这里地势更加低洼,泥沼四布,据说非轻功高手难以逾越。”
他点点头。
唐浔很喜欢用的一个词就是“据说”。他武功不坏,但从不参与任何赛事。每次热闹他都到场,真正开始了,却又找不他的人。书读得不少,却老记不住书名,也记不住典故的出处。他的父亲唐隐僧是唐潜的亲叔,唐潜一直认为,这个名字应当给唐浔才对。就因为加上了“据说”两个字,后面接着的话都显得不够权威可信。
所以,大家都知道唐浔武功不错,却不知道好在哪里;都知道他有学问,却又不怎么佩服他。
唐潜认为,如果他能少说几个“据说”,qíng况会好得多。但这个建议憋在心中十几年也从未向他提过。他是个瞎子,所以无法“看”不惯谁。他也不好为人师,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别人长进。可是唐浔的建议他却总是听了进去。比如唐浔说,一个男人至少要背诵一千首唐诗,才能吸引住一个有点意思的女人。为此他背了三千首,却连一次也没用上。
“我一直以为古云梦指的是dòng庭一带。书上不是说‘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么?”
“那是南泽,这里是北泽。据说方圆有八九百里,原先也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现在渐渐gān涸了。”顿了顿,唐浔黯然一笑,结束了考证,“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好像不是游览。我带了一些香和纸钱,或许我们该去刀客们的墓上拜祭一番。”
“几时变得这样信鬼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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