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忻?他一早就出诊去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唐蘅的脸也白了。
“是这样,我找到子忻,让子忻打听你的下落。有位朋友说看见你和一位苏姑娘背着药筐一起出了门。子忻便说你可能陪着苏姑娘采药去了。”唐潜缓缓地道。
“那子忻呢?”东张西望也没发现子忻的人影,苏风沂还心存侥幸。
“他把我送到这里,突然说还有个病人等着他,匆匆地走了。”唐潜答道。他顿了顿,正想说话,忽听见有人绝望地哼了一声,忙问,“苏姑娘怎么了?”
“她不大舒服,有些头昏。”唐蘅扶着浑身发软的苏风沂,qiáng自镇定地答道。
回客栈的路上,苏风沂一言不发。
她一直在想回到客栈之后,该如何面对子忻,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等到了客栈她才发现一切已不用解释。
她在门口遇到了郭倾葵,郭倾葵告诉她子忻走了。
“走到哪里去了?”她紧握双拳,尽量不让嗓音显得太过绝望。
“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
“你忘了他本是个江湖郎中,一向行踪不定,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郭倾葵疑惑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qíng猜测出子忻出走的原因。
她冲到楼上拼命地敲子忻的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长脸老头子。
“姑娘找哪一位?”
“原先……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呢?”她大惊失色。
“俺乍知道?俺刚搬进来。”老头子cao着一口乡音答道。
第二十二章丁将军
这几日丁将军的心qíng颇不愉快。
他觉得朝庭不把他当回事,地方官不把他当回事,除了自己手下的士兵,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因一句冒冒失失的话,他得罪了宰相,被一道旨意打发去西北驻边。
因此他要跋山涉水,越凤翔、出兰州、到那jī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比西还西,比北还北!
他领着兵千里迢迢从京城出发,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又一道旨意传来,让他顺路剿匪。
说是剿匪,又不是什么大匪。既非太行山上来历资深的qiáng盗,又非震动朝纲的义军,几个小小的山寨,一群乌合之众,就要让他的大队人马停步,杀jī焉用宰牛刀?
在地方官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青岭的山匪格外剽悍,在云雾笼罩的大山中神出鬼没。官府束手,屡剿不尽。有时候一整队人马入山,还没探出山匪的踪迹,便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全部消失。
当然在这件事上,地方政府并不是没有努力。十年前,他们曾集结兵马杀上青岭、与山匪大战了九天九夜。官府代价惨重,山匪亦死伤殆尽。那场战役之后,大家都以为青岭山从此已是清静之地,为了记念自己的功劳,地方官耗巨资在山中修一条宽敞的驿道,设有六站,每站都有驻兵。大江南岸东西陆路的最近通道终于恢复了。
可惜好景不常。三年后,青岭山又成了qiáng盗窝子。其凶狠猖獗比之往年有过之无不及。驿道驻兵年年减少,粮糙被抢,无以为生,派去的士兵都知道这是趟有去无回的差事,不少人gān脆弃甲上山,与糙寇为伍。
所以丁将军打起仗来也算常胜,剿匪却剿得很不顺手。
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总算抓到了要抓的那个人。
青岭十寨中住着十股山匪,各有首领旗号,平日偶有往来,到了有生意的时节,便如láng似虎,互不买账。而他要抓的匪首住在青岭南麓的神水寨。那一带地势险峻、山谷幽深、野shòu出没、易守难攻,十寨中有四寨都将自己的老窝选在此处。众匪常为地盘大动gān戈。
尽管来路各异,头领们都是成名的绿林人物。其中名头最响亮的便是“银刀小蔡”。
小蔡出道非常早,成名也很快。西北最著名的十八位刀客,他是老大,年轻时凭一把银色弯刀独霸一方。那时他做的是正经生意,杀马贼、护商旅,一趟下来可赚得不少银子。手下还有十几个铁杆兄弟,个个都是好手。后来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原,又落糙为寇,成了神水寨的寨主。
彼时小蔡不“小”,已经年过四十,但豪气不减当年。
小蔡有小蔡的原则。
小蔡不打家劫舍,也不动过境的行人商旅,只做大单生意。通常是做一笔歇一年。
他专抢驿道上的大宗现银。官银是主要目标,比如解往京城的地丁钱粮、盐课和关税,还声称自己这样做是劫富济贫。
周围的贫苦百姓的确得到了他的不少好处。吃不饱饭,过不了日子的穷汉们纷纷上山,把神水寨看成了桃园宝地。
神水寨的势力越来越大,十寨的首领们渐渐默认了他的老大之位。凡是银刀小蔡看中的东西,其他人一般不会动什么念头。
尽管银刀小蔡在西北名动一方,在青岭说一不二,他的名头也绝未响亮到可以惊动丁将军的地步,也不致招来灭顶之灾。可是,他却gān了一件不该gān的事。
三个月前,朝庭从两浙的藩库中调集了十八万两军饷,由布库大使卫东升押往西北,拟作固边的军费。五十名镖兵随车押送,一路平安无事。不料到了青岭境内,还未过山,便被银刀小蔡带人抢了个jīng光。不但九辆镖车里的九十箱银子被洗劫一空,五十名卫兵连同卫东升本人也都命丧当场。
事发之后,本地官员曾派兵入山企图找回那十八万两银子。结果半途就被获知消息的神水寨拦截,给杀了个片甲不留。无奈之下,地方官一道折子上到朝庭。
丁将军便因此收到了“就近剿匪”的旨意。
他派人检查了卫东升的遗物,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下方画着一把银色的弯刀。
纸的当中有一个刀孔。
丁将军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小蔡很庸俗。作了这么多年的山匪,抢劫也该抢出点花样来,还玩这种留刀寄简的老把戏,还留下这四句百听百厌的老话。
“唉,两年前秦将军曾率兵来剿过一回,只可惜qiáng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十寨的匪徒平日无事还要群殴,那一次竟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地方官察颜观色,知他心中郁闷,不乐意承揽这趟差事,故意说道。
丁将军听了,知他激将,心里更加不服气。
他最不相信的一句话便是“qiáng龙斗不过地头蛇”,斗不过地头蛇只能说明那条龙不够qiáng。怎么着也得玩几招厉害的给这獐头鼠目的小官瞧瞧。
那次突袭迅雷不及掩耳,他预计会有一场苦斗,整个过程却远比想象的要容易,要快。
血战中,他杀掉了两百多人,灭掉了整个山寨。在剩下的五十八个人中,除了几个需留活口以待审问的匪首之外,大半是些女人和小孩。
他带着人亲自上山,将神水寨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丢失的军饷。莫说一辆镖车,就连一个镖箱也没发现。
小蔡自然不承认,说他根本没有抢过这笔银子。
对付不承认的人丁将军有丁将军的办法。
他二话不说酷刑伺候。
整整两天的严刑拷打,小蔡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还是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丁将军怒了。
他将小蔡六岁的儿子拉到他面前,将男孩子的手掌按在桌上。
“说!军饷在哪里?”
小蔡通红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却仍然摇头。
他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中,男孩的食指飞到半空,血溅到小蔡的脸上、嘴上。
“哇——爹爹救命!!!”小男孩痛得浑身乱扭,哭得惊天动地。
他舔gān儿子的血,低下头,浑身颤抖,却仍不说话。
“你招是不招?”丁将军眯起双眼,一脸的杀气。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蔡的嗓门因痛苦而嘶哑,他跪倒在地,十指在泥土中揉搓,鲜血淋漓。
刀光一闪,又一根手指剁了下来。
他已不敢看儿子的脸,连忙闭上眼。
丁将军自己有好几个儿子,当然知道一位父亲在这种qíng况下是什么感受。
“人们都说你是个铁汉。我倒要瞧瞧你这铁汉究竟有多铁!”他冷笑。
小蔡果然够铁,他还是不承认。
剁掉第三根手指时,小家伙已没了哭喊的力气,两眼一翻,疼昏了过去。
丁将军仍然按着男孩的手,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打算。
“你知道止血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么?”他淡笑,指着男孩子的那只流血的断掌,“烙铁。用烧红的铁一烙就能止住。来人啊——”
“不不!我招!我招!求你放过他吧!”
铁打的小蔡满脸是泪,终于柔软了。他说他托一位可靠的朋友将军饷藏在了一个绝密之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落。而那位朋友行踪不定,找到他需要时间。
“需要多少时间?”他问。
“至少一个月。”
“限你十天之内找到。”丁将军yīn森森地道,“不然,我将你的儿子大卸八块,将这八十五个人也全剁成ròu酱。”
他废掉小蔡的武功,给他一匹马,将他放了出去。然后派人向地方官传话,“十天之后来接军饷”。
地方官大喜过望,亲自来谢,说将军您真是神勇无敌啊,拜托您将其它的九个寨子也一并端了吧。
丁将军心道,我是给你使唤的么?当下冷哼一声,摆起了架子:“朝庭没这道旨意。”
岂知过了两天才有人告诉他,这位孙知府是孙贵妃的侄儿,万万得罪不得。得罪了,他这后半辈子就留在西北别想回来了。
他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所以当孙知府告诉前面的初安镇出了瘟疫,求他派兵“支援”时,他再也不敢拒绝。
“那镇子有多少人?”他问。
“五百多人。”
“死掉了多少?”
“两百多。”
“两百多少?”
“说不准。”
“说不准?”
“瘟疫蔓延极快。也许就在你我谈话间,又死掉几个。”
“哦。”
“那镇子就在前面不远处,离嘉庆城只有二十里地。我已派兵把住了镇子的两道出口,外面的人是肯定不会进去的,但里面的人,不论染病与否,都在想法子往外逃。——也难怪,镇子里住着的全是农户,如今已成了死人窟。满地、满屋子的死人,谁也不敢碰不敢埋。我这父母官看得难过,却也不敢冒然派人进去料理。只在镇口设了两个大锅,给活着的人熬些糙药,然后定期送些粮米和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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