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讨厌和陌生人搭话。更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和你挤在一起的好处,你很快就会知道。”
黑衣人偏偏不买帐地坐了下来。不但这么说,还偏偏就坐在了慕容无风的正对面。用一双眯眼瞪了他一下。
他目光如刀,突然瞪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怕。
阿吉哪里敢惹?连忙道:“客人要点什么?”
“两碗纳仁,三碟喀瓦甫,可有沙木萨?”
“有。”
“来一斤。再来半斤高昌。”他的样子看上去虽是地道的汉人,却好象对这里的饮食十分熟悉。
“一共是二两三分银子。”阿吉道。
黑衣人将一小绽银子掷给她。
阿吉转身正要招呼厨值班的师傅炒菜,黑衣人又道:“老板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这里可有一个女人,腰别着一把紫鞘的剑。”
“走这条道的客人,哪个人不带剑?我怎么记得?”
“有人看见她进了这里。”
“现在人人都已睡了。”
“不要紧,我在这里等着她就行了。她早上总要出来的。”他淡淡地道。
说罢,他的一双眼便定在慕容无风的脸上。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黑衣人开始慢慢吃菜。
他吃东西的样子竟十分斯文。一口菜,一口饭,一口酒。
他刚吃了三口,门“砰”地一声被砸开了,四个灰衣人冲了进来,片时间便已到了桌前。
他们的手上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斧子,有的拿着枪。
最先砸过来的,却是三节棍。
黑衣人一手还挟着筷子,另一只手“呛”地一声抽出剑。
剑光只是无声地闪了一下。四个人全都倒了下去。
他站起身来,一手提着一个人,打开门,将他们全扔到门外。
黑衣人喝了一口酒,道:“和我挤在一张桌子上怎么样?”
慕容无风淡淡道:“的确不是件坏事。”
他的神qíng漠然,方才那四个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竟毫无所动。
“你看样子不会武功,想不到定力还不错。”黑衣人看着他道。
慕容无风发现黑衣人常常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脸。
这让他十分不自在。若在往日,他会扭头就走,只可惜现在自己动弹不得。
“我姓顾,排行十三,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顾十三。你叫什么?”黑衣人忽然道。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又何必要知道名字。”慕容无风无动于衷地道。
客厅的大门被砸破了一角,有一股穿堂的冷风chuī了进来。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黑衣人立即起身,将一张桌子倒过来,挡住那个漏风的破dòng。
“你好象是南方人。喝酒不喝?”他回过身来又道。
“南方人就不喝酒?”慕容无风淡淡道。
“可是你一直都在喝茶。你可晓得,这盖碗茶是甜的,是女人喝的东西。”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也分男女?我偏偏就爱喝这种茶。”他的样子也是半点也不买帐。
黑衣人看着他,不禁笑了,道:“你说话的口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相似。实际上,你们长得也很相似。我刚才一直看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乍一见你,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实在是有些吃惊。不过,他自然和你不同。他的两条腿是废的。”
他一直坐在慕容无风的对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腿。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岂非很多?”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当然,是我认错了。他当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但谁又想得到二十几年以后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顾十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神态,仿佛忆起了一件温馨的往事。
慕容无风看着他,yù言又止。
他身后的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十三抬起头,看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一脸惊惶失措,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却又松了一口气。
那女人冲他一笑,对着桌对面的人道:“和朋友在这里聊天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柔媚。
“这么快就醒了?”桌对面的人,一反冷漠的口气,竟柔声地道。
“看,你的袜子掉了。”那女人跪了下来,从皮褥上拾起一只棉袜。
慕容无风有些发窘,忙道:“我自己来。”
他扶着桌子,正要弯腰,荷衣一把按住他,道:“坐着,别动。”
她将袜子放在火盆上烤了烤,等它变得暖和了,才轻轻地套在他的足上。
慕容无风的脸顿时有些发红,因为顾十三一直盯着荷衣,盯着她腰上的那柄鱼鳞紫金剑,然后又偏过头来将他来回打量,似乎在揣摸这两个人的关系。
他观察良久,突然对慕容无风道:“你晓不晓得方才给你穿袜子的那双手,在江湖名剑谱中排名第几?”慕容无风叹了一口气,道:“抱歉,我对武林中这些事qíng一向不大清楚。”
顾十三指了指荷衣的剑,道:“虽然说出来很多人不肯相信,这只剑的主人现在排名第一。”
荷衣站起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十三。
顾十三瞪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叫这双手来给你穿袜子,这非旦是她自己的耻rǔ,而且是每一个练剑的人的耻rǔ。”
想不到他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慕容无风愣了愣,随即道:“是么?”
然后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妻子的手而已。”
顾十三顿时大为尴尬,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得很蠢。
人家是夫妻,莫说是穿袜子,比这更说不出口的事qíng也都可以照gān不误。
而这男人双腿不便,好象还受着重伤。妻子心疼丈夫,帮他穿袜子也是qíng份之内的事qíng。
顾十三的心里非但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增添了一丝同qíng,一丝感动。
这女人与大多数他见过的剑客完全不同。她除了是一个剑客,还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荷衣脸上红晕渐起,浅浅地笑道:“好了。你该回房去了。坐了这么久,身子还不发麻?”
慕容无风道:“把拐杖递给我。我应该还能走几步。”
让自己的老婆在同行的面前将自己抱上楼去,慕容无风实在觉得很丢脸。
荷衣将拐杖递给他,他将双拐放入胁下,使劲一撑,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少了一条腿,身子已轻了许多。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竟比往日省了些气力。
他扶着荷衣,咬着牙,勉qiáng地移动了一下,冷汗涔涔而下。
第二步他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整个身子都好僵住了一般。他的心咚咚地乱跳,头顶金星乱迸。
荷衣颤声道:“你别……别走了。等身子好些再试,好么?”
“不。”他咬着牙,拼命地使劲又走了一步。
荷衣忽然道:“你发现没有,这双拐杖对你刚好合适。”
拐杖原是陆、山二人送给他们下山探雪用的。现在看来,它原先的用途显然不是探雪。
慕容无风怔了怔,低下头,发现荷衣说得不错。自己的脚尖刚好点着地。这双拐杖无论是从高度上,还是从手把到两胁的距离上,对他都十分合适。好象是特意做给他用的,却明显已用了很多年。
他胸中突然一痛,双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
顾十三看见楚荷衣将那灰衣青年送入楼上卧房,过了几乎一个时辰才见她回到楼下收拾那青年留在椅子上的坐垫和皮褥。
“他没事罢?”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志还有些昏沉,不过,总算是睡了过去。”她已走上了楼,听他说话,回过头来对他淡淡一笑。
“什么时候约个时间我们两个切磋一下?”他马上接着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她看着他腰后的剑,道:“顾十三?”
“不错。”
“我也一直也很想见识见识顾大侠的‘流风回雪剑’。”荷衣眼睛一亮。
顾十三非旦是西北年轻一辈中最出名的剑客,还是有名的大侠。
“那我们何不现在就见识见识?”顾十三道。
“现在……不行。我相公病得厉害。”
“他真的是你的相公?”怕她误会,顾十三连忙加上了一句:“我是说,两位看上去都十分年轻。”
“是啊,如假包换。”她笑着道:“我们结婚不久,接着!”她扔给他一粒花纸包的杏仁糖:“请你吃糖!”
“多谢,恭喜。”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实在想不通嫁了这样一个残废的男人,她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对了,忘了请教你相公的贵姓。”
“抱歉,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无可奉告。不过,他不是我们这一行的,半点武功也不会。”
“没关系。只是比剑的机会难得,我等着你。”顾十三道。
“你等着我,这是什么意思?”荷衣吓了一跳。
“你几时有空知会我一声。我就住在你们楼下。”
“什么?喂!”荷衣还要讲话,顾十三竟丢下她,独自走进自已的客房歇息去了。
是夜慕容无风却因体虚兼染风寒,到了临晨时分发起了高烧。一连两日体热如火炭,到了第三日高热渐退,却又转成嗽疾,不分昼夜地咳嗽不止。神志时晕时醒,终日卧chuáng不起。好在荷衣早已习惯了他生病,虽心急如焚,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慌乱,反倒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原本只打算在哈熊客栈里停留一到两日,却因慕容无风这一病,一连住了十日。
待到慕容无风诸症渐消,终于能够起chuáng时,荷衣又bī着他在chuáng上调养了一日。
第二日,她又要慕容无风“调养”时,他终于道:
“荷衣,我已经好多了。”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还是很苍白。”她不放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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