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来。原本酒至半酣,又逢佳节应该有点儿别的兴致的,但这会儿已然全无。
沈御有些烦躁地起身站到窗边,这种想抓到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溜走的感觉,令人惆怅烦躁得想打一架。
对于纪澄,沈御本来除夕那日和沈彻聊完天之后就放弃了这个人选的,毕竟还是弘哥儿最重要。所以那日在常衡院遇到纪澄时,沈御的态度也是疏离冷淡的,只怪那日他多此一举地跟着纪澄和弘哥儿去了园子里。
至今纪澄在冰面上像一叶蝴蝶般滑舞的样子沈御都还记得,甚至连她裙子飞舞起来的角度他都还记得。
这姑娘,弹弓玩得极好,骑术连他麾下骑兵营的那些兵卒估计都只能望其项背,现在这一手滑冰的技术更是出神入化,和她表面上给人的那种温文端雅完全不同。
但沈御是知道的,能把这些东西玩得那么jīng湛绝对是真心喜欢而且下了苦功的。
纪澄在沈御的心里绕成了一团谜,谜底没有解开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沈御肩上的担子太重,娶妻绝不能仅仅只是因为喜欢。
所以沈御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哪知道纪澄明日就要去相看男方,紧接着就要定亲了。沈御和沈芫一样,从没觉得纪澄的相看会失败。
纪澄身在局中,倒是紧张得有些睡不着觉,当然她的另一重紧张就来自于沈彻的。纪澄相信自己要定亲的消息沈彻肯定知道,不说别的,南桂肯定会告诉他。
纪澄没主动找沈彻,却一直在等着看他的反应,纪澄双手合十地放在胸前,祈求佛祖保佑。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消息,纪澄只但愿沈彻能一直保持沉默,这就说明他默许了。
若沈彻这样上道,纪澄想着那她将来一定和他jīng诚合作,绝不使绊子。因为这就说明,沈彻的确是将她放在合作者的位置的,即使不是合作者,那对自己有能耐的下属也必须有该有的尊重。她可不是一辈子卖给他的。
可若是沈彻出手破坏这件事,纪澄想到这儿,眼睛里就寒光一闪,她虽然受制于沈彻,但同样的也知道了沈彻在乎的是什么。
他要国泰民安,要黎明百姓安居乐业,因为沈彻本就是楚氏皇朝的亲戚,是为了他们楚姓皇朝在做事儿。但是纪澄可不是宗室贵戚。若是沈彻要bī得她走投无路,一切道德底线纪澄都不在乎去践踏的,因为她所求的是好好儿活着、体面的活着。
要不然当初祝吉军那件事qíng之后,纪澄也不会胆大包天地开始打私犯军械的主意。那时候她心里是十分愤怒的,觉得天下何其不公,祝吉军那样的人还有那么多人包庇,连她姑母都畏难而迟迟不肯施以援手。这样的朝廷凭什么叫纪澄为他甘心卖命?她当时就一个想法,天下乱了才好,弄死那批官官相护的贪官污吏才好。
那么现在纪澄的心态为何变了呢?因为现在她生活无忧,自然就不想刀尖舔血了,她到了京城,多少也算做了沈彻他们那个圈子的一份子,国泰民安对纪家现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纪澄的立场就转变了。
这本就是人之本xing。没有绝对的坏,也没有绝对的好。
万幸的是纪澄担忧的事qíng并没有出现,沈彻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于是纪澄就心安理得地跟着老太太出了门儿。
“我将你大哥也叫上了,你父母不在,有他这个当大哥的帮你掌掌眼也好,回头你家里问起来时,他也不会一问三不知。”老太太对纪澄道。
“多谢老祖宗。”纪澄略带局促地笑了笑,好歹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又是关系她一辈子的事儿,说不紧张肯定是假话。
相看的法子很简单,从正月十二这天开始,御街两侧的包厢都被人订满了,整个京师的人都出门赏灯了。
老太太领着纪澄去了凌云阁二楼的包间,等会儿何夫人就会领着何诚过来,权做是亲戚间偶然遇见过来拜访。若是相看得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刚才那就不是相看,只是偶遇而已。多了表面上这一层薄薄的纸,大家的面子上都好过。
纪澄想着这条街上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在相看未来夫婿呢,一想起这个纪澄就觉得既尴尬又滑稽。
纪澄和老太太没坐下多久,就听丫头回说何夫人到了。
纪澄紧张地用手捋了捋裙子上几乎看不出来的皱褶,乖巧地起身垂着头站到老太太身后去。
何夫人领着何诚进门,何诚先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目光澄澈,也没有东看西瞅,其教养可见一斑。
从何诚进门伊始,纪澄就已经用眼尾的余光巧妙地打量过他了,身材颀长,相貌堂堂,虽然比不得沈彻,也比不过齐正,但也算是生得齐整了。
老太太问何诚话的时候,纪澄也竖着耳朵听着,谈吐还算不错,没有文绉绉的样子,说话比较慡直。
从老太太的问话里,纪澄已经知道何诚如今也在他父亲麾下从军,任宣节校尉,梦想抱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太太问完话之后,这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光顾着说话了,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你三婶娘家的外甥女,今儿陪着我老婆子出来赏灯,大家都是一家子亲戚,将来指不定还有见面的时候,可千万别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才好。”
纪澄闻言,上前给何诚行了礼,道了声“何公子。”
何诚当时脸就红了,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纪姑娘。”说话时,连纪澄的脸都不敢看,惹得周围的丫头婆子都忍不住发笑,连老太太和何夫人也都忍俊不禁。
何诚刚到京城就听自家妹妹说娘亲给他相看了一家姑娘,何诚年纪也有十八了,正是想媳妇的时候,当时听了心头就一热,况且他妹妹将那纪姑娘赞得跟天仙似的,腹有诗书不说,模样也被她chuī得跟天下第一人似的,何诚虽然不信,但也少不得有几分期盼。
只是纪澄的出身差了点儿,但何诚也想得明白,西洲的姑娘他母亲瞧不上,而京师的姑娘大多不愿远嫁,况且武人多粗鲁,很多勋贵姑娘也不愿意嫁,他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最难办。何诚听他母亲一说纪澄,就觉得纪澄是最适合的。
何诚是抱着几分忐忑又几分期盼的心上楼来拜见沈家老夫人的,可他万万没料到他那妹子原来一点儿没夸大,何诚看清纪澄的模样时,简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当初方璇大家途径西洲时,他父亲还特地邀请了方璇大家过府作客,那时候何诚只觉得方璇大家是他平生所见之最美之人了,天下虽大,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与她比肩的,哪知道原来他不过是井底之蛙,今日见着纪澄,才知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送走何夫人和何诚之后,老太太十分体贴,故意给纪澄和纪渊留出说话的地方让他们兄妹去商量。
纪渊对何诚简直就是太满意了,说实话当初纪澄非要到京城攀亲事时,纪渊在心底还觉得自己这妹妹太过好高骛远,如今没想到真说上了一门极为不错的亲事。
老太太的意思是留兄妹二人商议何家这门亲事如何,而纪渊则跳过了这一步直接对纪澄道:“这门亲事如果定下来的话,也就不用叫你大嫂到京师来了,家里的事qíng娘亲一个人打理不过来,全靠你大嫂帮手,你出嫁自然要从我们家出嫁,等雪化了我让人送你回晋北吧。”
纪渊就是这种大家长的xing子,什么事qíng都无需商量,他直接就帮你决定好了。纪澄是知道她大哥这个xing子的,也不反驳,点头应了。
回到小跨院的时候,纪澄还在琢磨这件事,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cha柳柳成荫。
纪澄汲汲营营都是为了能说一门好亲事,偏偏她姑母不仅一点儿忙没帮还尽拖后腿,反而是纪澄想都没想过的沈荨,因为怕她抢了楚镇慌里慌张地替她张罗了何家却成事了。
可见这世事真是难料,全部在你的掌握里。
如今心想事成,纪澄对纪兰母女的心结却去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没有她姑母这层关系,纪澄如何能进得了沈家的大门?当然纪澄也极为庆幸她马上就可以离开纪兰和沈萃远远的了。
订亲在即,纪澄手里的事却还有许多,西域的生意她才理出了个头绪,须得趁着在京之日帮沈彻全盘拟好策略,也算功劳一桩。不过这件事纸上谈兵可不行,纪澄还得求教一下沈彻那边长期在西域往来的手下才行。
纪澄是个说gān就gān的慡利xing子,转头就钻进了揽月斋,将那轴西域舆图挂在墙上,摩挲着下巴细细思索。
门外响起动静儿,纪澄一转头就看见石门转动,沈彻从门口走了出来。
纪澄正是心怀感激,gān劲儿十足的时候,迎着沈彻就走了过去,嘴角还带着笑意,再无平素的别扭之态。她的心态就是这么简单,只要给她相应的好处,纪澄自然会报之以李。
“彻表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纪澄殷勤地道,“西域那路生意的账本我都看完了,也整理出来了。”
沈彻淡漠地点了点头,让纪澄这个做属下的完全摸不到上峰的脉搏,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纪澄指了指墙角那两箱账本,“那边的账目都没有问题。”然后又从身侧的矮柜里拿出三摞账本来,将手放到左边那一摞上道:“这些账目做得整整洁洁一目了然,账房先生请得很不错,从收益来看,也十分突出。我问过家里的梅掌柜,因为去年西域诸国战乱纷扰,沿途抢杀的qiáng盗极多,还能有这样的收益,可见负责这一块的掌柜的是个能人,彻表哥可以酌qíng提拔。”
纪澄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她父亲学看账本了,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基本都清楚,光是从账目上就能看出人之大致的能耐。
沈彻随意的翻了翻那摞账本,上头注的人名都是沈彻熟悉的,当初把账本给纪澄时特地抹去了铺子的名号,也是想考一考纪澄。这些人沈彻之所以熟悉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他打算重用的掌柜。不过他不是从账目上看出来的,而是从其他qíng报总结出来的。
沈彻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账目,眼神扫了扫另一摞,“那些呢?”
“这些也是账目做得很漂亮的,不过是作假做得很漂亮。”纪澄道。
沈彻翻了翻,里头果然也有几个熟悉的名字,这些账本做得十分gān净,就是沈彻手底下那些每年负责清算的老账房都没能看出大问题,却被纪澄挑了出来。
纪澄将最后一摞推到沈彻跟前,“这些是我不确定的账本,若是作假的,那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真的,那必然是有什么隐匿,彻表哥或可以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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