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忽地恍然大悟,他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jīng妙,可纪澄这样的人儿,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哪怕刘俊再好龙阳,可谁又能保证他一辈子就只喜欢男人呢?
“跟我走。”沈彻听不得纪澄叫刘俊夫君,“他不是你夫君,他也休想是你夫君。”
纪澄被沈彻拉得一个踉跄,却一路回头看着躺倒在门边的刘俊流泪,“夫君,夫君,阿澄婚前虽然不贞,可既然嫁给了你就绝不会让你刘家丢人。”
沈彻闻言正觉不祥,刚回头就见纪澄那空着的一只手从发髻上抓下金钗,毫不留qíng地就cha入了她自己的喉咙。
鲜血像箭一般she了出来,喷了沈彻满脸,眼前全是血红。
“阿澄!”沈彻大叫出声,伸手去捂纪澄的伤口,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纪澄临死前道:“我就算是死也再不受你欺rǔ。”她的眼睛至死也没闭上,侧着头努力地看向奄奄一息的刘俊。
血越流越多,渐渐流成海洋,漫山遍野全被血河淹没。
沈彻再受不住这种血色,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片刻后才心有余悸地看向四周。
幸好,四周没有鲜血。
也幸好此处不是刘府。
沈彻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即使是在夏夜里,依旧觉得体寒。
侧眼看去,小几上纪澄的庚帖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沈彻将那庚帖从玉貔貅的底下取出,抬手揭开烛火上的灯罩,拿着那庚帖放到火上,看着它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至此,沈彻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纪澄大概是绝不会向他低头了,而让纪澄嫁给刘俊那个“龙、阳君”的主意简直奇臭无比,现在想起来这个报复倒不像是惩罚纪澄了,而是惩罚他自己。
梦虽是假,可那qíng境却是bī真无比,沈彻的耳朵里现在还在回响纪澄嘴里的“夫君”二字,无比刺耳,即使他们做不成真夫妻,可光是听纪澄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就已经叫沈彻明白他无法接受了。
再且,沈彻还想起了一桩事儿,以纪澄的xing子,哪能那么容易认命,刘俊哪怕一辈子只爱男人,只怕她也能想法子弄出jīng、水儿来怀孕生子,以巩固她的地位。
梦里头那个粉妆玉琢,看起来七分像纪澄的小丫头,直令沈彻皱眉,恨不能从没见过。
天还未明,沈彻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了良久,手肘撑在屈起的左腿上,以食指和中指撑着低垂的额头,梦里纪澄宁为玉碎,而梦外纪澄显然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哪怕他以凌子云为要挟,纪澄也顶多就是默然,却绝不肯再让他亲近半分,沈彻心想也难怪他会做这样的梦了。
以前他觉得他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和纪澄耗着,等她妥协,可如今急不可耐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沈彻是个通透人,既然挣扎无效,也就无需挣扎了,昔日韩信都能忍胯下之rǔ,他难道还忍不下一个想杀他的纪澄?
忍不下,也得忍。有道是,等握在手里之后,还不是随他捏圆捏扁,如此一想,倒能自我解嘲三分。
却说沈彻一夜之间因梦解怀,纪澄却是噩梦连连,她昨夜里梦见她与刘俊拜堂成亲,生儿育女,本是合家欢悦,却见沈彻突然凶神恶煞地杀将出来,将她抓住就往外拖。刘俊追将出去,沈彻回过头一把扔掉她朝刘俊道:“不过是个睡过的女人,谁人稀罕?!”
纪澄跌倒在地上,她的婆母、妯娌全用过口吐唾沫,吓得纪澄猛然惊醒,再难以入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类似的梦了。
纪澄闭着眼睛靠在chuáng头,算着那庚帖前两日就该到了,可现在都还没听到她大嫂过来报信儿,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她爹爹当初离开得也匆忙,这些时日都无信件过来,叫纪澄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惦念。
天将明时,纪澄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想起俗话里云,眼皮跳,灾来到,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yīn翳闭闷之感。
所以一大清早的纪澄洗漱过后就直接去了园子里散步,她抚着胸口,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却又理不出头绪来。
西湖畔的莲池里白荷正开得欢快,只是过不得几日,秋雨一打,就只能残叶听雨了。纪澄胸闷头晕,伸手将岸边最近的一支荷叶捉来,那荷叶上有朝露如珠,她也顾不上许多,在池畔撒裙坐下,双脚晃悠在池子里,将那荷叶微微卷曲送到嘴边,将那朝露如饥似渴地饮了。
沈彻见着纪澄的时候,她正拿脚去够不远处的一株立荷,身上月白泛银光的叠纱裙不甚整齐地铺散在地上,远远地看去,你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花,浑然一幅完美的画卷。
纪澄饮那荷露的样子,忽然就让沈彻想起了去年九月里宿醉后的纪澄渴饮竹露的模样,这时同那时一般,他心里所想皆是去将她唇舌里的露珠都卷到自己嘴里,去浇灭那灼热的渴望。
“阿澄。”
第167章无从诉
纪澄的动作明显僵了僵,然后缓缓收回腿,她心里盼着刚才那一声“阿澄”只是幻觉,可身后的脚步声却残忍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其实每次沈彻叫她“阿澄”的时候,纪澄心里都会发抖,她现在都还记得沈彻第一次叫自己“阿澄”时的qíng形。
当时纪澄为了郝仁的事qíng去求沈彻,在竹林里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叫自己。而就在那天晚上,沈彻就跟她摊牌了,恨恨地撕下了她的面皮。
沈彻每有所恃的时候,对她总会格外温柔,就像面对猎物的老虎一般,走路总是尽量轻声,以免吓走了他的口中餐。
而此时,纪澄再次听见沈彻这样叫她,她如何能不发抖?
在纪澄背脊僵直的时候,沈彻的鞋履已经出现在了她眼角的余光里。半空里斜伸出一只手来,是沈彻想拉纪澄站起来的意思。
纪澄转过头,背对沈彻,双手在地上一撑,轻盈地爬了起来,这动作虽然不太雅观,但由纪澄做来,却还算可看。
“有事么?”纪澄面朝莲池,微微垂着眼皮,心里却想着这一大早的出门散心居然就碰到沈彻了,真是应该去庙里拜拜了。
两人并肩而立,面前的白荷越是雪白,就越是照得沈彻耳根的那一抹红显眼。纪澄这态度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沈彻有心服软,想同纪澄说个明白,但面对她的冷脸,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夏日里早起的人并非只有纪澄和沈彻。在西湖旁的南薰园里,本就少眠的安和公主已经矗立在镜澜阁里眺望满池白荷了。那白荷已经开不了多少时日,所以尤其叫人眷恋。
安和却不想会在这般早的时候看到沈彻的身影。她的目力不如年轻时清晰了,侧头问旁边伺候的微雨道:“阿彻身边站的人是谁啊?”
微雨垫脚眺望了片刻,不确定的道:“仿佛是澄姑娘。”她和纪澄熟悉,其实一看那身形就认出了是纪澄,但却不敢在安和公主跟前说死了,她心里也纳闷儿怎么这么早纪澄会和二公子一同站在莲池边?
不过不得不说,那两人的背影一个颀长挺拔,一个高挑纤细,被晨风chuī拂的衣袂微微飘动,有股说不出来的意韵,叫人看得发痴,衬得满池静默的白荷都灵动了起来,若是微雨雅擅丹青的话,真是恨不能把眼前之景画到画卷上久久保存。
纪澄等了片刻,也不见沈彻再开口,微微侧头道:“老祖宗这会儿该起了,我得去伺候了。”纪澄寄居他人屋檐下,自然比其他人都跟殷勤些,老太太早起虽不用她伺候,但她在立在一旁搭搭话,选选首饰,也是十分讨老人家欢喜的。
老人家最怕的就是冷清。人心都是ròu做的,若非纪澄平日里表现得十分乖顺体贴,老太太哪怕猜到了沈彻的心思,也未必肯费工夫想去点醒这两个小冤家。
只是这会儿纪澄说这话明显有躲开沈彻的意思。
纪澄这避之如猛虎的态度叫沈彻眯了眯眼睛,原本踌躇不知如何措辞的话现在倒是不用纠结了,“这样避着我,却又不得不敷衍我,是不是很辛苦?”
沈彻说话的语气含讽带刺,叫纪澄忍不住想沈彻自己没本事留下方璇,一大早地却拿自己撒气,算什么男人?
可是纪澄从来就不是和人硬碰硬的那一款,沈彻如今正在失意的气头上,她绝不肯惹祸上身,是以整理了一下冰冷的面部表qíng,理了理鬓发柔声道:“表哥误会了,我如今这样的处境,表哥能容我残喘于世已经是开恩了,纪澄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这话酸得纪澄自己都有些起jī皮疙瘩,但她心里愤恨满满,连做戏都做不彻底了。
沈彻嗤笑一声道:“这天下还能有比你更不知好歹的人么?你嘴里说着什么开恩,心里是不是已经盘算好怎么害我第二次了?”
虽说沈彻点到的是真相,但近日实在没有什么好机会,纪澄就算有那个想法,也没有执行力。只不过听沈彻这般说话,纪澄也知道现在是敷衍不了沈彻了,原是想说两句软话好走人,也省得叫园子里的人看见引起流言,这会儿只能收敛起qiáng扯出的假笑道:“表哥神通广大,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么?别说害你第二次了,即使是第一次,也不过是你将计就计而已。”
沈彻转头看向纪澄,轻声缓慢地道:“你没有否认。”
纪澄没反应过来,“否认什么?”
“否认你只要找到机会就恨不能将我凌迟。”沈彻道。
纪澄心里咯噔一下,这厮实在太会听重点,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并没否认第二次、第三次。
纪澄索xing横下心道:“我如今说什么,表哥只怕都不会再相信我。纪家和凌家如今都捏在你手上,我就是你手里蹦跶不了的蚱蜢,表哥想要羞rǔ纪澄,还不就是动动指头的事?只是……”
纪澄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只是表哥现在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还指望我对你感激涕零,谢你不杀之恩么?”纪澄也是火大,她一早起来眼皮就跳,这会儿又被沈彻迁怒,说话就有些失了轻重。
沈彻没说话,看了纪澄良久,久到纪澄撇开了直视的眼睛,这才道:“火气不小啊?你难道不该感激涕零?换成其他人,你还能站在这里,还敢这样对我发火吗?”
纪澄被沈彻问得一愣,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问题去思考。
沈彻顿了顿,“你觉得你依仗的是什么?”这怕是最露骨的暗示了。
可此话一出,沈彻和纪澄两个人都愣了愣,心绪翻涌。
枉沈彻自认英明,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做了傻子,纪澄何等人也,要说自己的心思她一点儿也不明白,沈彻是绝不相信的。观她所作所为,确实是夹紧了尾巴在做人,但不肯低头也是有恃无恐,时间拖得越久,她怕是越明白,自己根本不会拿她如何,所以又何许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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