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纪澄必须得弄清楚这些姑娘的爹是谁,是什么爵位和官职,若是她们爹爹的官职相近,还得知道她们娘亲的身份,是哪个世家大族出来的,甚至还得连她们的祖父、祖母来历都门清儿。更别提她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了,是堂亲、表亲还是姻亲?亦或是门生故旧之女?
纪澄觉得哪怕是古之智者如晏子、诸葛武侯再生,恐怕在这样短的时间也不能一丝不差地全都记下来。
因而纪澄只能尽量少说话,多听多看,从她们的言谈里猜测对方的喜好,然后在适当的时候cha上一句话,一定要刚好切中要害,对她们的议论既不能盲从,又不能擅加驳斥,这个分寸的把握十分微妙。
这些事qíng对于沈芫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毕竟她有十几年功夫可以记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那些人五花八门的喜好。但纪澄统共到京也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一番应酬下来,纪澄只觉得自己脑子都绕晕了,但好歹没出什么岔子。
在纪澄的眼里,这些人中不知谁将来就有可能成为她的大姑子、小姑子或者妯娌之类,她一个也不愿意得罪,变相地逢迎着,还真叫王四娘说中了,装得十分艰苦。
沈芫见纪澄谈吐得体,同人寒暄也能谈笑自如,索xing也不再拉着纪澄四处走,毕竟有些姑娘看在沈芫的面子上虽然同纪澄笑谈几句,但实则并不太愿意搭理她。
纪澄也没有上赶着去讨好,那样反而沦于低贱,越发叫人瞧不起。
但眼高于顶,瞧不上人的姑娘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对纪澄都是十分友好的,其中也有特别热qíng的。
此刻纪澄跟前的齐姑娘就正一脸炙热地打量着她,“纪姑娘身上的衣裳是雪雾榖吧?”
雾榖本就是极为轻薄之纱罗,而雪雾榖更是其中之楚翘,层层堆叠起来,仿佛清晨环绕山尖之轻云薄雾,衬托得人仿佛巫山神女般飘飘yù随云而去。
这样轻薄的雪雾榖,因纱极细,不过头发丝之十一之细,织起来须得寻常女子一年功夫,而且中间还不能断,一旦断了那就是次品。
其昂贵可想而知。
但这样的东西并没有列为上贡之物,下头人也不是傻子。雪雾榖因其成匹极难,手指稍微粗糙一点儿,就容易钩断,若是列为上贡之物,那每年就必须入贡,可万一今年成品不够呢?那就是掉脑袋的事qíng。
因而下头人不惜花费重金打通关节,将雪雾榖剔除了上贡品之列。虽然名声差了,可是其价格却是连年攀升,寸罗寸金。
纪澄极为喜欢雪雾榖,所以费了很多心血才弄来身上这一匹冰兰色的,蓝得就像白色的冰在蓝天下那种薄蓝,越发似弄月轻雾。
纪澄点了点头,她是故意挑选的这件衣服。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她已经亮出了自己的价值,就等着对方展现了。
纪澄想得很通透,她不介意未来的婆家看重纪家的钱财,这本就是她的倚仗,她甚至不介意养活对方那一家子,只要他们能提供相应的jiāo换物。
而眼前这位齐华是云阳伯府的姑娘。
说起这云阳伯也是太祖开国时敕封的爵位,爵袭五代。到这一代云阳伯刚好是第五代,再下头就是降等袭爵了。等云阳伯去后,他们家不仅爵禄减少良多,连府邸的门脸儿都得改头换面,再不能称伯府了。
但至少现在云阳伯的身子还算硬朗,只是本人没多大能耐,不过是靠着祖宗的荫庇混日子,至于府里早就是入不敷出了。
纪家的当铺里就收过很多云阳伯府的典当,而且都是死当。
至于齐华,年纪比纪澄还长一些,但至今还没有说亲,她本人生得秀丽端庄,没什么大毛病可挑,只可惜嫁妆太少了些,加之云阳伯府又日趋没落,所以才乏人问津。
现如今但凡勋贵世家,讲求同气连枝,他们大多数人在朝中并无实职,能蔚然成林根由就在那一团缠在一起的姻亲故旧的关系上,且家中多有女儿入宫,比起朝堂高官,他们走的是宫中有人这条路子。
是以,凡大家给家中宗子、长孙娶媳力求要聘得同样家世贵重的女子为妻,互为助力,若是给次子娶妻,则要考虑分家后儿媳妇的嫁妆能否支撑自家儿子的花销。
如此种种的考量里,齐华显然是一条都不符合,也就难怪她身为伯府千金,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了近十六岁都还没说得一门好亲事。
“也只有纪姑娘这样的好颜色,才衬得起这雪雾榖来。”齐华赞道,脸上不由流露出羡慕之色,“只是今日百花宴,这雪雾榖到底素净了些。”
说实话齐华心里也是有些不是滋味的,她见纪澄不过一个商家女,可无论是头上的首饰,还是衣着、打扮处处透着大家之气,反而衬得她这个伯府千金像是那街头卖菜的了。
“齐姑娘谬赞了,姐姐人淡如jú,同你戴的蜂蝶赶jú簪才叫相得益彰呢。”纪澄奉承道。她看到齐华的第一眼就已经大约知道这位姑娘的xing子了。
因着底气儿不足,越发将下巴高抬了两分,眼神停留最多的地方总是周遭人的穿着打扮,羡艳自然是不必说了,但齐华的自尊又不允许她去羡慕,所以总是带着点儿批评的眼光看人。
纪澄知道齐华这样的人,自尊脆弱,丝毫不能受气,否则必定嫉恨你,是以这才捡了齐华头上唯一能说的簪子赞美了一番。
齐华果然笑颜一展,“这是百妍阁的凌大师的手艺,他一生最得意的就是一套十二支的花簪,我头上这个就是其中的jú。”
“难怪,我说那jú花的花蕊做得那么bī真,还有那蜂蝶远远儿看去竟像真的一般,活灵活现,我只道不是凡品,却没想到会是凌大师亲手制的。”纪澄顺着接话道。
一时间齐华大有引纪澄为知己的感觉,“妹妹的眼力真好。”她觉得跟纪澄在一起太舒服了,这人不仅说话令人舒服,态度也让人觉得如沐chūn风,而且身份比自己低,但又和沈府沾亲带故,实在没有比纪澄更适合做好友的人了。
人一旦亲近起来,话就多了,连平日里不为外人道的话,只要适当的引导,不知不觉也就说出来了。
纪澄很快就知道齐华还有个哥哥,今年已经十八了还没有说亲,如今在宫里当侍卫。虽然不在御前伺候,但据齐华说她哥哥可以和宫里的大珰搭上话,其实这就已经足够了。
有时候阁老的话都不如内宫大太监的话管用。
纪澄挺喜欢齐华的聪明劲儿的,这位姑娘在问过她的年纪,又知道她还未曾说亲之后,就开始卖力地夸赞她哥哥,也不管这挂在毛驴跟前的胡萝卜,纪澄吃得到吃不到,但齐华已经暗示纪澄可以开始“谋划”了。
至于怎么谋划?从齐华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开始总是没错的。
纪澄只淡淡笑着,很少搭话。
齐华也知道纪澄是姑娘家,毕竟矜持害羞,也不再说她哥哥的事儿,转而问道:“澄妹妹来京也一个多月了,可见过家中几位表兄了?”
纪澄点了点头,除开二房那位在军营里的三公子沈徵之外,别的表兄弟她都见过了。
齐华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生晕,低声道:“沈家的大少奶奶都去了几年了,怎么还没听见大公子又再娶的动静儿啊?”
纪澄没想到齐华如此心大,以她对huáng氏的了解,齐华估计根本入不了二夫人的眼,“我也不知道,但大表哥总归是要续弦的,房中总要人打理,弘哥儿年纪小,也需要嫡母照看。”
齐华用她那哥哥吊着纪澄,纪澄自然也可以用沈御忽悠忽悠她。
哪料接下来齐华却道:“正是这个理儿。大公子想来年岁也不小了,他这一耽搁,下头的弟弟只怕也不好越过他先说亲。那日牡丹宴的时候,我听人说安和公主为这事儿没少着急。”
纪澄可没看出安和公主有什么着急的。公主出行都有仪仗,想走一走动一动其实并不太方便,所以安和公主除了进宫和上香之外,很少出磬园。
磬园里有特地从江南买回来的小伶,见天儿地唱戏哼曲,安和公主不知道多悠然。
“也不知道沈二公子将来要说个什么样的人儿?”齐华叹息一声。
纪澄简直不知该如何答话了,她连成为沈御的续弦都不可能,更何况还是安和公主的独子。
但纪澄看着齐华说起沈彻时眼里的亮光,其实也有些理解,那样的人外表实在太过清隽俊逸,曜曜夺人,少不得成为不少姑娘心中的魔障。
“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笼得住他那般人物的心。”齐华又叹道。
纪澄倒是没cao过这样的心,只是也不愿意同齐华在聊下去,她的眼睛转向不远处花丛中的沈芫,恰这时沈芫和她身边的几个姑娘也正在看她。
“哎,真是叫人嫉妒,这天底下的灵秀之气只怕都到了你们沈家了,且不提你们姐妹,就连你们家的亲戚都生得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叫人不服都不行。”李卉笑着叹息道,“那位若是站在水边,可不就是活脱脱的洛神吗?我读曹子建的《洛神赋》时,总觉得他将洛神形容得太过美好、飘渺,到今日才知道是我自己见识太浅了。”
“那是我三婶娘家的侄女儿,阿澄。”沈芫听李卉夸纪澄,便笑着道。
沈家的三夫人李卉自然是知道的,回了一句,“哦,确实没想到。”
沈芫微微一笑,一下就听明白了李卉这句话里的意思,她三婶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够好,不过也不怪她,毕竟是出身限制了。
而这厢纪澄借着沈芫看过来的眼神,对齐华说了声抱歉,便往沈芫走了过去。
沈芫先替纪澄引荐了李卉,纪澄才知道这位看起来端庄华贵得仿佛宫中贵人的姑娘,原来是靖武侯家的姑娘,她祖母是先皇的姐姐贞平长公主,算得上是皇家里最长寿的一位老寿星了。
彼此厮见过之后,沈芫以团扇半遮面地对纪澄埋怨道:“你跟齐华怎么有那么多好说的?”
沈芫言下之意,那也是瞧不上齐华的,只是她做的不喜比王四娘委婉得多,帖子是照旧要下给齐华的,好歹彼此有些转折的亲戚关系,但也仅限于此。
纪澄也是看得出来的,这来的二、三十个姑娘各自有各自玩得好的,或三三两两一处,或四五人一堆,不说泾渭分明,但总之是人以群分的。
李卉在旁边听了也劝道:“你初来京城恐怕不清楚,不过今后还是少跟那样的破落户多说。否则别人还以为你们是一起子的。”李卉看在沈芫的面子上,出声提点纪澄。
“多谢卉姐姐提点。”纪澄从善如流地道,可心却沉了不少。京师权贵世家的阶层太过分明,实在叫纪澄有些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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