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九月下旬朝廷突然掀起科举大案,原来是有人暗中高密,说主考官章学士联合其余考官徇私,又爆出了好些贿通关节之学子,都是今科中举之人。
建平帝大怒,科举乃是大秦的抡才大典,如果连科举都徇私舞弊,那天下危已,是以下旨彻查,严惩不贷。
纪澄晚上刚刚合眼睡下,就见柳叶儿急急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纪澄皱眉道:“你告诉莫管家,我明日一早就回去。若是这么晚了回兰花巷,反而叫人生疑。”
柳叶儿走后,纪澄拥被坐起,心沉到了谷底,科举案已经通天,纪澄在沈家消息自然知道得更早,她心里暗自祈祷她大哥可千万没做傻事,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纪渊这么晚了叫莫管家来求见,还能有别的事qíng么?
纪澄起了个大早,朝老太太扯了个家中嫂嫂病重的幌子,便乘马车去了兰花巷。
纪澄一进门,范增丽就哭着过来跪倒了纪澄的跟前,抱着她的腿哭道:“阿澄,你这次可一定要救救你大哥啊……”
纪澄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无踪了。当初她就觉得自己大哥太过cao切,哪有读书读得连身子都不顾的,她这个做妹妹的也劝过,却被范增丽一口堵了回来,如今却悔之已晚。
“哥哥怎么这样糊涂啊?”纪澄的眼泪跟着也掉了出来。
原本出身就被人瞧不起,纪澄在沈家的处境也是艰难,沈彻原本就看不上她的出身,也看不上她的许多处事方式,他虽然没有明说,可纪澄已经被他讽刺过无数次了。
如今再闹出纪渊买关节中举的事qíng,不仅纪渊从此毁了,纪澄从此在沈家只怕也再抬不起头。
纪青坐在一旁虽然没说话只连声叹息,可是两鬓不过一昼夜间就白了一大团,瞧着苍老不已。
纪澄看了只觉心疼,她父亲对她大哥纪渊抱了多大的期望纪澄最是清楚。纪青的身子本就日渐不好,经此一番打击,纪澄真怕他挨不住。
纪澄一哭,纪渊也跟着掉泪,“是,都是大哥糊涂,阿澄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大哥,我这样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纪家,为了让你在夫家能扬眉吐气么?”
纪澄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掉泪,仿佛要将这辈子隐忍下去的眼泪全都哭尽一般。
这样的案子谁敢帮忙?谁又帮得上忙?昨晚纪澄已经想了整整一晚,连中书令都自身难保,谁还能出头?
纪澄的公公是万事不问的国公,二叔父沈秀远在西疆,又是武人,沈英虽然在朝为官,却不是要职,但此刻定然是明哲保身的。
沈御、沈径也都帮不上忙。
唯有一个人,若是他愿意帮忙,那才有可能救得她哥哥。可惜两个人如今势同水火,纪澄很怀疑沈彻会不会点头。
这样难堪的事qíng,叫纪澄如何对他开口?他以后只怕更瞧不上她吧?中秋那晚上,他们本有和好的机会,纪澄冷着脸叫他回顶院,如今又要奴颜婢膝地去求他帮忙,光是想一想,纪澄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好了,别哭了。”纪青将水烟的烟袋在桌子上一磕,“阿澄,你素来最是聪明又有决断,你当知道你大哥若是不好了,你也好不了。我把话撂在这儿,这一次你若是能帮你大哥,我做主将纪家一半的财产全部给你。”
此时的纪澄俨然成了当年纪兰的那个角色。
纪澄惨然一笑,“阿爹,如果我帮得了大哥,哪里用得着你说。我不要纪家的银子,大哥的事qíng我会尽力的。”
可是在纪青眼里,纪澄不拿钱那就是不肯认真办事,这不是说他觉得纪澄不讲亲qíng,只是他们这样的人习惯如此思考而已。换做纪澄自己,她也会如此想的。
纪青道:“好。阿澄,你帮帮你大哥,如果你帮不了你大哥,我们纪家,我们纪家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我就当从没养过你。”
纪澄走到九里院的山门外时,天上又飘起了秋雨,雨里夹着雪点,冻得人瑟瑟发抖。
纪澄留流连不舍地抬头望着九里院那重重叠叠的院落,这一次就算她帮到了纪渊,她也很怀疑纪家还会承认她这个女儿,今后只怕再也帮不到他们了,只当是全了父女之qíng,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
“姑娘怎么大冷的天儿站在这儿?赶紧进去吧。”柳叶儿撑了伞来迎纪澄,又埋怨榆钱儿道:“你怎么伺候姑娘的,越大越不老沉了,万一着凉可怎么得了?”
榆钱儿委屈地低声道:“是姑娘说要站一会儿的。”
柳叶儿不搭理榆钱儿这话,“你先上去,给姑娘煮一碗姜糖水,去去寒气。”
榆钱儿应了一声,飞快地冒着雨跑了。
九里院因为地势的原因并没有地龙,纪澄一进屋就打了个喷嚏,柳叶儿忙道:“姑娘心里不快,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你若是肯服个软,郎君也不至于如今连府里都不回了。”
纪家的事qíng纪澄并没有告诉柳叶儿,连榆钱儿也是瞒着的,这样的事qíng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柳叶儿还以为纪澄是为了沈彻这一个来月不回府的事qíng而不快。
“上次姑娘说考虑几天,这都又一个月了。”柳叶儿抱怨道,她实在是替纪澄着急。
纪澄愣愣地没有说话。
柳叶儿这才看出不对,因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脸色这样难看?”起先柳叶儿以为纪澄是冷着了,所以脸色难看,这会儿才看出她是心里有事。
等榆钱儿端了姜糖水进来,纪澄捧着那碗喝了一大口,这才算止住身体里不断涌起的寒意,她想即使她是真心想挽回沈彻,沈彻大概也不会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纪澄悲哀的发现自己走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哪怕她早一点儿向沈彻低头,也不会坏到如此境地。
沈彻怎么可能再原谅她?定然以为她是为了她哥哥的事qíng才向他服软的,她的qíng意再无法吐露,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如果说这之前纪澄还有一丝机会的话,那这之后就再无丝毫可能了。
什么叫生无可恋?纪澄可算是体会到了。
分分合合走到最后,纪澄原本想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她离开,但至少她能挺直着背脊离开,如今大概只能如丧家之犬了。
纪澄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睛那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榆钱儿,你去打听打听郎君此刻在哪儿?”纪澄的嗓音有些沙哑。
榆钱儿错愕地看着纪澄,不知道她家姑娘怎么寻起郎君来了,这都多少个月了,两个人谁也不理睬谁,纪澄更是没主动打听过沈彻的行踪。
“还不快去,愣什么呀。”柳叶儿出声唤回走神的榆钱儿。
榆钱儿“哦”了一声,赶紧地出去了。
柳叶儿道:“姑娘可算是想通了,这就对了。你这样犟着,只会叫外头的那些女人得意。”
纪澄扯了扯唇角,但到底笑不出来。
别的人或许打探不到沈彻的行踪,但榆钱儿因着和大黑个儿的关系,费了一番功夫被偷了无数香吻后总算是打听着了。
只是回禀纪澄时,榆钱儿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纪澄看着yù言又止的榆钱儿道:“你说吧,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第221章豁出去
纪澄是在静香院找到沈彻的。
静香院这种地方纪澄一个女子自然是进不来的,不过她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换了男装。
这种烟花之地纪澄当年在她二哥开荤上瘾的时候扮作小厮跟着去见识过,但京城的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此刻纪澄自然没有心qíng四处浏览满足好奇,她正了正衣冠对那守在上房门口的丫头道:“烦请小姐姐通传一声,告诉二公子晋地纪某求见。”
那小丫头收下纪澄递过去的荷包,眼前这位俏郎君出手大方,行事又有礼,她哪里舍得为难他,俏生生地道:“等着。”说完就扭腰进去了。
小丫头进去一会儿,门内就响起了脚步声,纪澄吸了口气,正酝酿着要怎么开口,却见出来的不是沈彻,而是一个妖娆妩媚,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
花姑可不是那小丫头,见过的人比小丫头吃过的盐都多,一眼就看出了纪澄是个姑娘家,“这位姑娘找二公子有什么事啊?”
纪澄早就料到沈彻未必肯见自己,也并不气馁,“我寻他有急事,请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花姑往那门框上一靠,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真是好笑,这年头抢生意都抢到门上来了,连脸面都不顾了。”
纪澄脸上一红,没想到被花姑误会成了那样的女子,只是她也不屑于跟花姑斗气,没得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便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递给花姑,“姑娘可否让我进去?”
花姑“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从纪澄手里抽走银票道:“二公子真没料错,他说姑娘你就是喜欢用银子砸人,奴家这才赶着出来看能不能讨点儿彩头呢。”
纪澄肚子都要被沈彻气炸了,抬腿就往里走。
花姑伸手一拦挡在纪澄面前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纪澄看了花姑一眼,银子收了难道还不办事儿?
花姑笑道:“不是我不放姑娘进去,而是怕姑娘进去反而弄得自己没脸,二公子正慡利着呢,姑娘若是搅了他的好事,只怕什么都讨不着呢。”
纪澄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花姑口里的“慡利”是个什么意思,脸上一白,腿再也迈不出去,她转过身就往外走。
花姑看着纪澄离开,还以为被气走了,结果却见她在院子里樟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花姑低声嘱咐那小丫头盯着点儿,这才转身进了里间。
里间沈彻正在同人下棋,花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跪坐在一旁替两人斟茶,此刻她脸上哪里还有妖艳贱货的表qíng,乖顺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尤其是额头上那道目光简直叫她头皮发麻。
好在沈彻的目光很快就收回落到了棋盘上,花姑这才敢呼吸一口。
雨先前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又下了起来,依旧夹着雪沫子,冷得人发抖。纪澄再坐不住,她虽然并不是那么怕冷的人,但这天气屋外坐着脚趾头都冻僵了,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站起身原地走动走动暖身。
纪澄正搓着手就听见了屋内有动静,不一会儿就见沈彻当先走了出来,她刚准备迎上去,就见沈彻侧身让了让,一个中年国字脸留着一部美髯的男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明月珰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