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泰然的目光渐渐转为悲悯,“夫人是不孕之身?”
我自嘲的笑了笑,“很可悲吧。”
她悠悠长叹一声,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帘幕,似在沉思着什么,片刻才点头,“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孩子,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更没有信任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qíng。贫尼终于能理解,为何夫人会有如此深的仇恨。”
我黯然垂首,十指紧扣,用了很大的力气。只听的静慧师傅念叨一声,“阿弥陀佛!”随后由软垫之上起身,于我身边绕了一圈,“即便是如此,贫尼也希望夫人能兼顾天下苍生,莫为一己之私而毁了天下,到时只会陷入无底自责的深渊。夫人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贫尼相信夫人本xing淳朴善良,否则,也不会得皇上如此怜惜。”
我闭目,闪入脑海中的又是那一幕幕惊扰我深夜无法入睡的画面。
父皇,母后,皇兄,云珠,祈星,弈冰,温静若,连城,心婉,浣薇,莫兰,韩冥,陆昭仪,邓夫人,韩太后,连思……每个人的脸孔一遍遍的闪现,飞速转动。
我倏然睁开双目,只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沿着脸颊滑落,“静慧师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犹豫着双目,却还是开口说道,“了却尘寰,淡看世俗。”
“静慧师傅在说什么?”我一怔,十指蓦地一颤,又问了一遍。
“唯有如此,夫人才能解脱。”她恭谨的朝我深深行了一个大礼,“有些事,夫人必须承受,不为自己,为天下。”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子,缓缓起身,含着悲然可笑的目光望着她,“为何,定天下,要牺牲女人。”说罢,我转身而去,没有再回头。
疾步而行,渐渐远离空明堂。徘徊过羊肠小径,望柳绿青烟,水波dàng漾,残絮散落在我的发间,我伸手去接那点点柳絮。突然间我止住了步伐,静慧师傅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同我说下‘了却尘寰世俗’这句话。是祈佑,一定是他授意静慧师太这样对我说,美其名是‘为天下’,实际上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借他人之口让我放弃一切,如今他竟也要这样对付我了吗。如果这真的是祈佑的目的,那我就更不能放手了。
狠狠丢下手中的柳絮,我转身朝空明堂而去,若我没有猜错,此时的祈佑定然在空明堂,他就曾躲在那帘幕之后听到了一切。既然他已经听到了一切,我已经再没什么还顾虑的了。有些事qíng,是要自己亲自去解决的。
我蹑手蹑脚的再次进入空明堂的小院,不出我所料,里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我悄悄躲在空明堂外的石柱后,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我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果然是祈佑于静慧师傅的声音。我没有想到,这又是一次预谋,纳兰祈佑,你又一次欺骗了我。
我无力的瘫靠在冰凉的石柱上,唇边再次勾勒出自嘲的笑容,其实,世上最傻的女人就是我馥雅。我还如此自负,自认为能与祈佑斗。我果然是比不上他呵。
“了却尘寰世俗,为何要对她说这些?”祈佑的声音夹杂着浓烈的愤怒之声。
“贫尼也是再三考虑才说出这番话。皇上,贫尼看见了雅夫人的心,早已经被人伤的伤痕累累,这是她唯一的退路。若非如此,她永远无法放弃心中的仇恨,将来……她必为心魔所折磨,痛不yù生。”静慧师傅的声音格外诚恳,“况且,皇上听见了她对你的恨,您还放心将她留在枕边?”
“静慧师傅,你错了,其实我一直心如明镜。”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早就知道如今馥雅对我的恨,自那日她狠心的用死蟮毒杀了莫兰,我就知道,她的恨一直存在着。”
听到此处,我不仅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莫兰是我害的?他知道?我的思绪突然闪现出那日祈佑紧紧拥抱着我,焦急的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吃鳝鱼”。
“心婉,陆昭仪,邓夫人,她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去追究,只因那是我欠她的。终身不孕,是我给她最大的伤害,一辈子都还不完。但是,我依旧要册封她为皇后,这不仅仅是对她的亏欠,更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想用爱于包容来淡化她的仇恨之心,更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但是,我才放心,再也不能进入她的心底。”祈佑的声音有些哽咽。
“皇上,如今正是烽烟四起之时,您不能将心思再放在儿女私qíng之上了。为了天下,贫尼请您放手。”静慧师傅语气中夹杂着焦虑,还有那劝慰,“您是明君,您应该兼济天下,您的责任是统一天下。百姓再也不能承受连年来的战争,天下再也不能四分五裂了。”
“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
“篡位夺嫡。曾经以为那个皇位是我永远无法放下的一个梦,可事到如今,我累了。为了做这个皇位,我弑父,弑母,杀兄,利用我最想保护的女人。只为了巩固这个皇位,为了这个皇位真的牺牲了太多太多……就连我心爱之人也对我怀着仇恨之心。”祈佑的声音入狂风骤雨来的那般猛烈,激动的嘶吼着,“这一切只为了这个皇位!只为了这个皇位!多少次我想丢弃这个皇位,带着馥雅远走天涯,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皇帝,我对亓国有责任。”
“贫尼一直都知道,您是个好皇帝。”
我更是不可置信的捂着唇,他原来,一直都知道。
——不要将朕对你的容忍,变成你欺凌后宫妃嫔的资本。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后宫的所作所为,而且一直都在包容。
泪水终于无法克制的由眼眶中滴落,灼烫了我的脸颊,最后滴在手背。既然他都知道,还要留我在身边,他既然知道我想危害他的江山,还是要留下我,甚至要封后。封后……只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我要你做我纳兰祈佑名正言顺的妻子。
——九五之尊也是凡人,他也向往天伦之乐。
捂着唇的手悄然垂下,我迈步由石柱后走了出来,带着泪水于哽咽,我问,“这些话,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二人蓦然侧首朝我望来,眼中皆有着惊讶。我一步一步的朝祈佑走了去,泪水滴滴滚落,朦胧的目光怔怔的盯着眼眶带着泪水的祈佑,“如果,这些话你能亲口对我说,或许现在的我就能少恨一些。可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从来没有。”
“馥雅……”他动qíng的轻喃一句,溢满眼眶的泪水悄然滑落。
“阿弥陀佛。”静慧师傅紧紧握着手中的念珠,“皇上与夫人之间似乎存在着很多难以解释的误会,贫尼只想说,若一对相爱之人不能敞开心房,午夜促膝长谈,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她叹息连连,“希望此刻,你们能放下一切,将心中所想道出。”
深深鞠了个躬,转身离堂,揭开帘幕走了进去。
空dàngdàng的大堂之中唯剩下我与祈佑,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水波透明碧如镜,残阳铺水玉尘塘。
我与他再次泛舟湖上,huáng昏日暮斜晖如火,铺在我们身上,将半个身子染红。他说,一直都想再次带我来到这,想与我并肩去看那两株由我们亲手种植的梅树。我的心qíng有些怅惘,悲凉。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七日的平淡生活,若要说真正的快乐,唯有那短短的七日而已。
在湖面之上,祈佑并没有动手划桨,而是静坐不动,任风将水面卷起阵阵涟漪,蔓延至远方。我们两都垂首睇望着水中的倒影,沉默了有大半个时辰,依旧相对无言。夏末的暖风徐徐而chuī,我们的小舟始终徘徊在湖中四摆,始终到不了岸边。
“静慧师傅说的对,若一对相爱之人不能敞开心房,午夜促膝长谈,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仔细想来,我们真的从来没有真正jiāo过心,曾经觉得自己很失败,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你的心底。但是后来,我了解了,你的身上永远都留着那道防线,那道防线没有任何人能够逾越介入,包括我。”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我,永远都是我。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对我jiāo心,除非我对他质问,否则,他永远都是那个被动的那个人。
“我以为,你都知道的。”他由水中的倒影瞧过我,直视我的眸,声音中有淡淡的苦涩。
“是的,我都知道。”好笑的点点头,他这话说的对,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等待的是你亲口对我说。”
我用力挥手,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更将我们二人的倒影打碎。水花溅起,湿了我的袖,也湿了我的发,“那次我因为你的利用而逃去昱国,可没想到又被你抓了回来,你用七日的平凡生活想将我留下,可是我没有留下。不止是因我有连城的孩子,不止是因我对连城有深深的愧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顿了顿,才道,“那七日,你确实对我很好很好,但是你对我的好只会将我推的更远。七日,我一直在等,等你亲口对我解释皇陵下毒之事,但你始终没有开口对我说起只字片语,说明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的身上也溅到许多水渍,点点落在他的脸上,他未伸手去抹擦,而是很认真的在听我说这些,然后深沉的给了我一句,“我以为,不用我解释,你能理解的。”
“是,我都知道。”我的心一窒,一股恼火之气涌上心头,狠狠的拍打了一下湖面之上的水波。刚恢复宁静的湖面再次被打破,我的全身已经溅满了残珠,激动的朝他吼着,“每次你利用完我之后,就说‘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你不知道,在我眼里,这句话是对我莫大的侮rǔ。你以为我要的是补偿吗?不是,我想要你的解释,我想听你对我说出你的苦衷……虽然那苦衷我知道,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为什么不问?”他的脸色渐渐浮现出迷茫,殇然,不解。
“问?你要我拿什么颜面去质问那个我最爱的男人?”原本蜷曲而坐的我倏地由舟上起身,低头俯视着依旧静坐的他,“问你,为什么当初要你们狠心的对我下毒?问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要利用我去巩固皇权?你告诉我,qíng何以堪?我是个公主,请你让我给自己留下那最后一丝骄傲好吗?”酸涩的泪水袭上眼眶,一层层雾气迷蒙,我再看不清他的表qíng,真的好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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